晨光熹微，微风徐徐，远处的早市已经熙熙攘攘。

伊林缓缓睁眼，适应着刺眼的阳光，在看到挂钟即将指到八点时，他的睡意陡然消失。

今天是为家主举办洗尘宴的日子，而还有三个多小时，宴会就要开始。

而他还有许多工作没做……一想到要处理无比繁冗的宴会事宜清单，他烦躁地皱了皱眉。

他瞥了一眼躺在床另一侧睡得正香甜的貌美Omega少女，眸光沉了沉，想了半天还是把骂言骂语给咽回了肚子里。

为了一个少女妨碍组织的计划不值当，他也不在乎少女昨晚的轻浮浪荡。

权当昨夜被少女冒犯是为组织作出的伟大牺牲……反正他也没有守身如玉的执念。

他走进浴室，褪去凌乱的睡袍，打开了花洒。

清水像流泻的瀑布沾湿了少年的银发，银色长发如华美的银缎倾落，晶莹的水流划过少年劲瘦的腰线和长腿，在地面击出连绵不断的水花。

少年的蓝紫色双眸梦幻如传说中的第八大洋，精致俊美的容貌令人怦然心动。

此时他的思绪却渐渐飘远。

他将水开大，将浴室暗格中的防水密电设备拿出来，收到了一封从组织发来的密电。

EPO上层给他的小组派了一名研究员和几名杀手，由他领队，完成这次针对赫维家族的任务。任务目标和联合政府出奇得一致。

“蓝倾已归”——密电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伊林的眸色沉了沉，唇边勾起胸有成竹的微笑。

蓝倾是伊林的母亲，身为一位中阶Omega，她梦想着能通过现代医疗技术与她的Beta丈夫诞育高阶性别的后代。

高阶Alpha和Omega不仅有强大的腺体能力和信息素，还因此有着了极高的社会地位和话语权。

这不是联合政府高喝一句“ABO生而平等”就能填平的阶级天堑。

身为Beta的伊林可谓是令她失望无比的造物，因此蓝倾一心想要扶持她的Omega次子安黎上位。

伊林在家族中受尽了冷眼与不公。

即使家主有意让他掌权，他却还是兴致缺缺，消极待事，一副只顾醉生梦死的纨绔公子模样。

消沉而病态的家族花瓶，有一天也会成为熠熠闪光的大漠珍宝。

他会改写他的命运，彻彻底底地。

少年回复了密电，脑中已经浮现了完整的计划方案。

还顺手把可疑的Omega少女莉娅上报给了组织。

他望着浴室镜里那张脸，绝美、淡漠，如同淬了毒的高岭之花，笑起来又温柔得让人卸下一切防备。

确保了信息安全后，他打通了银述的电话，低磁的声音像羽毛一样令人心痒：“目前一切顺利，你那边怎么样了？”

他一边为自己身上凌乱的咬痕、吻痕涂上清凉的药膏，一边歪着头用肩膀夹住手机，静静地听着对方的述职报告。

像一只矜贵的在暗处舔舐绒毛的小白猫。

“我收到你刚刚发的密电了，那个莉娅可能是间谍，你小心她，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她的动机。”银述的声音温柔而冷静。

“知道，除了很黏人之外，目前没什么反常现象。”伊林淡淡应道。

“必要的话，我会待时机成熟杀了她。”伊林思考了会儿，回答道。

在他地位不稳，没有彻底掌权之前，他不会动这个神祕而古怪的贵族少女。

同为高阶Omega，在暂时不知道对方的实力到底几何的情况下，轻举妄动反而打草惊蛇。

“……万象，一切小心，星月港一役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别太苛责自己了。”银述有些心疼道，“指挥官对你期望很高，但你本来无需如此。”

他拼命地训练和出任务，在高手云集的EPO杀出一条孤独的血路。

终日与鲜血和枪林弹雨为伴，生死时速，苦难永恒，他早已习以为常，但他的心酸与痛苦，银述一直看在眼里。

没有人可以轻轻松松爬到“首席”的位置，哪怕是拥有无限腺体分化能力的天才杀手。

“……”万象一时无语凝噎，随后淡淡笑道，“我尽快完成这个任务，争取回组织陪你们一起过年。”

他不敢奢望太多，他已经习惯了危险与孤单。

他本来无需如此？

那他应有的生活是怎样的？

他的命运难道本不该这样吗？

似乎在那次在钟楼与上将的相遇之后，他就有一种深深的迷惘与困惑感。

信息素的双向耐受免疫、挪威一行带来的莫名熟悉感，方琴一家的错认、几次三番与他在任务中的交手……

江渺将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却不自知。

双方明明是水深火热的仇人，江渺却因为自己一张与凌未神似的脸而在双子塔放过了他。

爱使人盲目。万象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在庆幸自己劫后余生之余，叹息对方的愚昧。

正如指挥官所提醒他的，尘昼上将是他的宿敌，两人的结局注定会是你死我活，如果他想要活下去，他必须将其诛杀。

“万象，你想要像普通人那样生活吗？”蓦地，银述没来由地问道。

“普通人在乱世没有自保的能力。”万象轻声回答。

“但如果有组织不再需要我的那天，我会离开的。”他微笑道，“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也许能像进化时代之前的人们那样。”

自由地生活，自由地相爱，子弹化作白鸽，血海化为青山。

前提是，他们没有输，否则联合政府的军队会毫不留情地踏碎他们的尊严乃至生命。

“……”银述沉默良久，最后淡淡一笑，声音有些暗哑低沉，“在世纪末，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用的不是希冀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

万象没有多想，同银述确认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后，就挂断了电话。

穿着黑白色相间的燕尾服的少年，温和之中又带着贵气，颈上一条剔透月光石项链贴着冷白的肌肤，胸前佩戴着象征家族荣耀的银色花环徽章，在冷色光下熠熠闪光。

他在这场世纪末的沙漠喜剧中，将饰演一个于无辜笑颜之间，夺取整个灰色地带的贵族小少爷。

十分钟后，城堡宴会厅。

“少爷早安。”管家罗恩笑盈盈地问候伊林，他是这个家族中为数不多对他和颜悦色的家仆之一。

真是人善被犬欺，马善被人骑，一时失意，家奴都能骑到雇主头上。万象在心里冷嗤。

罗恩性情温和，伊林本人又于他有恩，两人关系算得上和谐，万象很快就把任务布置了下去。

“宴会用的法式松饼试味了吗？糖霜什么的都要准备齐全啊啊啊。”

“哦莫这桌怎么少了叉子，完了完了。”

“怎么到了关键时候，负责宴会烟火的程序员就不见了，他人呢？？！”

“莉娅夫人想要草莓蛋糕？我这就去上报厨房，稍等稍等。”

一切都按照万象预料之中在发展，直到有个少女端着一盘小蛋糕，轻飘飘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万象虽然佩戴抑制器伪装成了Beta，但他的Omega腺体对信息素的敏感并没有丝毫的减少。

在意识到少女在凑近他的同时释放了茉莉花型求爱信息素时，他极为不适地后退了一步。

这个女人，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不好意思，我对香水过敏。”万象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幸好少女的身上喷洒了少量的花香香水。

莉娅温和地笑了笑，抬手将叉着鲜红草莓的银叉递到了他唇边，细声细气道：“伊林少爷，尝一口吗？”

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期待和仰慕。

万象有些拿眼前的少女没辙。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爱慕伊林本尊的普通贵族少女，他没有理由对她恶语相向。

更何况，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他失去凯尔家族对他的信任和支持。

权衡利弊后，他俯身咬去了那颗鲜艳水润的草莓，优雅如冰湖中的白天鹅：“谢谢，很甜。”

万象的脸色依旧冷若冰霜，少女却高兴得雀跃不已：“少爷，我真的好喜欢你，你是我的心之所向。”

昨夜少女喝醉酒轻薄了他，相关的记忆毫无预兆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他眼皮跳了跳，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一旁的管家笑得合不拢嘴。

“伊林少爷也有真心交付的小Omega了，真幸福呀。”

“……”伊林一记眼刀杀过来。

“……啊哦。”管家悻悻闭嘴。

万象的脸皮向来薄，更何况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向来会在对方想对他上下其手的时候，提前用毒药或麻药放倒对方。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有洁癖。

昨天却失策将麻药的剂量放少了。

用武力制服对方固然简单，他曾孤军深入联合政府大楼窃取情报，毫发无损地离开——

但他没有十成的把握让莉娅对他动手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莉娅笑靥如花。

万象怔了怔，手比脑子先一步行动，他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头顶，职业假笑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除了死神，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

少女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很愉悦地将周身的茉莉花信息素收尽，余韵芳香馥郁怡人。

扮演相敬如宾的夫妻，他很熟悉这样的戏码，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只是看着莉娅那一双澄澈而温柔的双眼时，他第一次感到了……心悸和慌乱。

似乎能看穿一切的谎言和伪装，撕破他的皮囊，直抵他卑劣而脆弱的灵魂。

揭露并审判……还是相爱并救赎？

“还有几个小时才开宴，你可以再去休息一下。”他建议道。

“不用了，我可以帮您布置花园。”莉娅笑道。

万象点点头，和罗恩一起离开了宴会大厅。直到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野，“她”才转身走向了人员稀少的花园。

“苏。”他叫了站在花园喷泉边的少年的名字，眼神不再含情脉脉。

辞遇觉得以上将的顶级演技，放在进化时代一定是红得发紫的顶流影帝。

伪装了信息素和真实性别后，从温柔可爱的贵族淑女身上看不出一点军方沉沦决断的上将的模样。

两人坐在花园凉亭里喝茶聊天，花雨满天，灼灼其华，也只有在显赫贵族的庭院里，才能在无垠沙海里培育出十万朵怒放的玫瑰。

“今早截获了EPO的W317情报组的密电，解密后的内容是蓝倾已归。”

“密电的收信地址就在这座房子里。”

“已经有EPO的人潜入了这里，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

江渺皱了皱眉，长指扣紧了白瓷桌面的边缘，指尖微微发白：“蓝倾的野心很大，她一直想要掌控整个家族。”

并且，蓝倾不仅在家族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且极度歧视Beta，极大可能会站在EPO的阵营。

“沈溟已经接到通知，很快会来支援我们。”辞遇注意到了他的不安情绪，安慰道，“他可是人类军方最出色的Beta监察官。”

“……家主罗森还在，她暂时翻不起什么浪花。”江渺抿了一口花茶，淡淡道。

“蓝倾的势力一共两股，军队和财团，想要瓦解并不容易。”少年的眉头紧蹙，漂亮的脸上尽是愁容。

“沈溟说蓝倾那一支交给他来做就好。”辞遇微笑道，“权势更迭，赫维家族早就已经烂到了核心，政府只给我们两个月的时间倾覆它。”

伊林战意消沉，是他们掌权灰色地带最脆弱的对手。

蓝倾与其子安黎，虽母亲实力强劲，但安黎并不喜爱权力金钱，只好风雅韵事——诗酒书画，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至于效忠家族的各大财团、军阀，以及灰色地带的其他附属家族，无不秉持着“强者为尊”的评判法则。

“乱世之下，焉有完卵。战争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纸醉金迷的灰色地带亦不能幸免。”

“只有坐到家族家主的头把交椅，才能收复整个停战区。”

用铁血手段收复灰色地带只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将势力渗透进这个地方的所有角落方为良策。

“莉娅夫人，家主大人请您去前厅一叙。”传信的家仆恭恭敬敬。

在家仆的视角看，他们先前讨论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生活日常，发音和唇语表达的意义并不相同。

“唔……离开家族半个月，也不知道父亲还好不好。”

“可以给家主写信问候，他会很欣慰您现在的成长的。”

“小老头多愁善感，我还是不碍他的眼了，免得他又在家哗哗哭。”

“……”

“利泊维斯街有家高端红酒店，那儿的红酒真令我念念不忘~要是能给小少爷带一点喝就好了。”

“红酒和本地的龙舌兰酒比起来呢？”

“让我分出这两者的高下可太难了，可以都要嘛？？？”

“……”

花开花谢芬芳满天，年岁不缄，谱写千万诗篇。

于他们来说，轻快美好的日子太久远了，不过演给他人看的幻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