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方升半眯着眼甩了甩手腕，眼底一片冰冷地往外走，“打了人就他妈想走？！”一个人指着他的背影大喊，接下来一群人齐往外走团团将他围住。

黎方升在中间站直，插起兜没说话。

看装扮和周身的气质都明晃晃昭示着他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僵持片刻后，一个穿着黑色外套没拉锁的男人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站到他对面，手上还夹着半根没燃尽的烟，给人一种扎根在这个地方的野劲儿，他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地睨着这个“不速之客”，启唇说道“别闹啊哥们儿，你这一下来得突然，给我们个解释什么的不过分吧？”

这个倒是有点礼貌，黎方升眼神瞟了一眼他脸上的断眉，莫名感觉有些说不上来的眼熟，嘴角勾出一个有些坏的弧度，吊儿郎当地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单纯看你们不顺眼。”

语调很懒，听起来的内容也很欠，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人并没有生气。

对于这种欠抽的话严落并没有太大意外，他好脾气地笑着点点头，抬手把烟往嘴里送，垂下去的头发遮住了眸子，眼底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冷意。

再抬头时嘴里吐出一口烟圈，升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脸，严落看着他自己一个人站在那里不由笑了出来，从胸腔里溢出来的低笑，透出慵懒和嘲讽。

哪家富二代被赶出来了，怨够深啊，都发配到这种地方了。

严落慢条斯理地抽完一整根烟，才想起来对他说“好啊，那就不招你烦了，我们现在就回去。”说着向那群人招了招手，“继续看店去吧。”

即使心里再有怨气，现在那群人也只能硬生生咽下去，瞪了黎方升几眼就都往回走。

黎方升偏了点头看他们，等他们都进去之后唇角轻扯了下，严落没走。

两人目光交汇。

黎方升往前走了几步，看清楚那人长相后整个人瞬间怔愣在原地，神情都有些恍惚，终于知道那种熟悉感是从哪来的了，短短半天内，黎少再次刷新这个世界简直太小的操蛋事实。

竟然是……认识的人啊。

严落属于浓颜系，这个距离不难看出来他身材很好，因为单边断眉显得他这个人嚣张又透着痞气。

黎方升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神让严落先说话了，他开着玩笑“怎么？你看我也不顺眼？”

闻言黎方升回过神，他缓缓勾了勾唇角，琥珀色的眼睛里浮上了一抹戏谑的笑意，他往前走经过他的时候意味深长地停顿了几秒，在他耳边说“没什么，感觉有点像一个人而已。”

严落轻嗤一声，拍了拍他肩膀气定神闲地回敬他“哥不吃你这套，我劝你啊早点跟你爹娘道个歉，不然哪一天死在大街上怪吓人的，你说呢？”

话落瞬间空气凝滞下来，一种微妙又危险的气氛无端环绕在两人之间，黄昏落下，空旷荒芜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两道目光对峙，琥珀色与深棕色仿佛都迸发出无形的挑衅压向彼此。

半晌后，黎方升表示妥协一样往后退了一步，唇线拉直，脸上仅有的笑意也荡然无存，语气含有警告，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手别伸太长了，有时候会很容易被人看到。”

听到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严落感觉很可笑，但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被一个外面的兔崽子这样恐吓，感觉很有意思，随后他微微颔首，丝毫没有被威胁的意识，话里竟还带些愉悦，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悠悠开腔，“那再好不过，我倒想知道是谁这么闲。”声音也随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远。

黎方升在原地看着他潇洒的背影低头不屑一笑，眸中带了点说不清的意味，口中喃喃自语“不一定呢。”

暮色苍茫，月色中天。

两排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危楼中间夹着一个窄小的巷子，呼啸的风带动树叶，伴着蝉鸣沙沙和蛙叫席卷而入，饭菜飘香和不时喊骂声汇聚成了夜晚的人间烟火。

一间屋子，出奇的安静，只能听到哒哒的青轴音效，屋子里并没有开灯，仅有的光亮是桌子上电脑屏幕和黑色键盘上发出的淡蓝色，两只苍白劲瘦的手放在上面快速敲击，旁边放着还没有完全泡开的方便面。

“Victory！”

胜利标志出现在界面上，陈望川背靠床边，下午穿得外套已经脱了，里面的白T袖口挽了起来，他耷着眼皮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眸中半是倦怠，半是冷淡，长腿随意曲着，手指移到鼠标开始下一场。

在等到间隙功夫，界面被调到了战绩显示，从傍晚六点开始一直到现在的十二连胜，叮的一声匹配开了。

在BP环节，陈望川是最后一个，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捞过旁边的泡面打开，刚掀一点外盖热气就蹭蹭往上飘，很快轮到他了。

陈望川不急不缓地把面勾到了自己跟前，然后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屏幕，三个常用英雄全上对面ban位，被狙击了。

在只剩下两秒时鼠标动了动，他选了个辅助，开了弹幕助手之后低头安静地吃面，没什么很大的声音，只有一些细微的咀嚼声和吞咽声，自始至终情绪没有一丝波动。

陈望川发色极黑，清辉银月更衬得他慵懒疏离，他吃东西很慢，下颔骨绷紧又松开，咽下去的时候喉结上下攒动，他没吃几口就推到了一边。

他不喜欢说话，平常也不怎么理弹幕，还是阴间作息，三更半夜开直播，所以账号粉丝并不算多，一百来万。他开摄像头，但不露脸，只露了键盘和手，这还是他刚一百万的时候粉丝求了好几天他才同意的，平常直播间里都是七八千个人，到了周末可能会多一点。

最开始来的粉丝都是靠严落救济，严落主播账号比他要早一点，会说话会逗粉丝有技术有颜值，三四百万粉丝，也不多，但开播没一年，这种增长速度已经算快的了。

严落开播一段时间后会邀请他双排，俩人不撞位置，准确来说严落全能，陈望川除了不怎么玩辅助其他都会，久而久之严落会让粉丝多关注陈望川，等后来他快三四十万，有了一点流量之后才开始正经干自己的直播。

五个月左右，百万粉丝账号做起来了。

这把有点难说，对面冲着陈望川来的，他跟谁对面一窝子过来就针对谁，得亏射手心态还行，被抓了两三次后也没骂，开始回塔里苟发育，倒是打野抱不平，已经和对面互喷无数次了，他瞥了一眼打满星号的对话框没说话，从射手身上跳下来去别的路了。

弹幕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开喷了。

——这局狙击仔太猖狂了吧，直接贴脸开大啊这是。

——今天怎么不跟严哥玩啊。（每日一重复，陈哥手真好看，我先斯哈。）

——主播啊主播，我是对面中单，玩得还不错吧？

——抱抱宝宝，又被针对了。

——66666主播被对面真实了。

——难道没人觉得打野很有意思吗23333。

——楼上+1，实力挺强的，说话还好搞笑。

陈望川玩这个位置不顺手，刚刚纯属手滑不小心点到了，他刚要回城的时候打野开麦了，声音很低但又带些锋利的少年气“辅助过来，哥哥带你弄死对面。”

陈望川手顿了一下，几乎是摄像头无法捕捉到的停顿，手上转了个弯去找打野。

打野实力确实不错，前期对面一直针对射辅的缘故他发育地很爽，即使五个人全来他也丝毫不往后推，基本上是零换五，血赚。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两个第一次配合却有一种诡异的默契，陈望川玩上单玩多了，总觉得自己还在玩，所以每次上去收割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跳下来自己去打，但每到这个时候打野就会紧跟着上去和他一起开团，总之原本僵持的局面很快偏向蓝方。

不出二十分钟，赢了。

陈望川没理刷到飞起的弹幕，看着结算界面拿起旁边的矿泉水仰头喝了口，正要退出的时候打野加他“玩的不错啊小姐姐，加个好友？”

陈望川“……”

满屏hahaha，主播不理人，粉丝自己玩，开始发起注来。

不会VS会加。

陈望川看见了，没着急点拒绝和添加，他支着头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另一根食指要落不落地摸着空格键。

居多选项注数不会大，导致“会加”的注数一直飙升到几百万，但没几个人选，而另一个选项只有寥寥几万，数量却远超对面。

陈望川又等了几秒，确定没人再改之后冷不丁地按下空格键。

叮，他点了——会加。

注数：70000茄西币。

被蓝条死死压制的红条瞬间占据一大半，弹幕一下就炸了，满屏问号感叹号划过。

但紧接着下一秒，情势再次逆转，七千多人全在激情开麦，而不被注视的摄像头，清晰地记录了一副令人咋舌的画面。

陈望川手覆盖着鼠标点了点，他按下——

拒绝。

也就是说，陈望川用七百块打了个水漂。

这突如其来的两次反转让粉丝已经目瞪口呆，直播间人数已经破了一万，弹幕狂刷问号和hahaha。

陈望川撑起身子，从电脑后面拿了烟包和打火机。

房间昏暗，他垂下眼皮把烟咬在嘴里，打火机发出一声金属咔哒的声音，幽蓝色的火苗跳动，点燃了那支烟。

陈望川单手搭在桌子上，青色的静脉血管显得张力十足，修长白皙的指骨更显得冷感嶙峋，他神情寡淡地看着弹幕，嘴唇轻嘬了一口后取下来，烟雾弥漫。

等弹幕缓缓慢下来的时候，他朝那盒没吃完的泡面里掸了一下烟灰，看到灰色烟烬簌簌往下落后才不咸不淡地开口“没什么意思，重在参与。”尽管说话语气很平静，但架不住他音色好听，声线轻哑磁性。

他呼吸不正常，弹幕早就把问题换成是不是在抽烟，一听到他终于说话又耐不住激动地开始狂刷礼物，录屏让他多说点。

陈望川不想再打了，眼睛疼，他咬着烟侧了一下身子，眼眸微阖，漫不经心地说“抱歉，以后抽的时候会和你们说一声。”

粉丝一听这谁还敢再说，一直发【涩涩】和【流口水】的表情。

陈望川休息了几分钟继续看屏幕，现在又说让他把手露出来，他抬手把烟夹在指尖，对准摄像头食指往下弹了弹积蓄已久的烟灰，然后随手一抛，扔进了泡面桶里。

直播间里不让出现烟，整个流程下来没超过半分钟，但已经被无数个人录下来了。

掉了点漆的白墙上挂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钟表，四周非常安静，甚至能够听到指针转动的声音，此时万物静默，不偏不倚指向00:00。

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