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光收拢，大地逐渐被暗色侵蚀，裴泊雪的心也逐渐沉了下去。沉浸在一湾寒潭中，捞不起来。
“考虑好了吗？”冥凰似笑非笑，胜券在握。
裴泊雪一双眼睛凝视他，死气沉沉的，忽地一声冷笑。
“想得美。就让我死！”
他确信自己的人际关系不足以让别人帮他，现在唯一愿意伸出援手的冥凰，也不过是有所求罢了。
等他没有利用价值的那一天，他还不照样是死路一条？若真如此，被厉鬼索命，恐怕也不是最坏的结局。
他的身影消失在黑魅魅的树木茂盛的影子里，就像被黑暗吞吃了一样。留在原地的冥凰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可怜的孩子，杀人诛心要用钝刀的！我不急。”
哈哈哈。
哈哈哈。
就像妖魔的嗤笑之声。
这条回家的路比往日更加漫长。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低头看不到自己的身躯，只凭着一股气支持走着。一股气泄掉了，整个世界就不存在了。
沙沙沙。
细碎的摩挲草叶子的声音，有人或者兽在他身后行走。裴泊雪不敢回头，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沙沙沙，脚步也加快了。
嗷呜一声！静默的夜晚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尖锐声打破，裴泊雪陡然一惊，目光正巧看见一个影子快速地划过，倏地消失在了山地的起伏中了。
那速度，不像人类的身手。
他知道有个鬼魂在跟着他，不怀好意，却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密不透风，好像被鬼魂包围了。
前方是一段山涧的溪流，流水声隐约可闻。裴泊雪突然想起来溪水能照见影子，是鬼魂极容易作祟的阴凉地，即使要绕路，他也不能从那里经过。
于是他改走一段攀援的山路，还好身手矫健，没有失足。眩晕感越来越重，稍不经意就能摔下来，他不敢大意，抓着一棵树坚实的树干休息一会。向下俯视，正好能看到山腰的溪流。
一个小圆点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辨识，发现那是一个白衣服的女子弯着腰在水边清晰什么。女人的线条很流畅，纯白色的里衣孤零零地套在身上，有点单薄。
这个时间不会有人在野外洗衣服的。裴泊雪又看了一眼，这次他的全身血液都冻住了。那女人舒展了下身子，洁白的脖子以上却是空荡荡的。
没有头！
裴墨！无头鬼！
“啊！”
他惊恐地心脏漏跳一拍，树干不知怎的突然折断了，他身子不稳，便从山路上滚了下去。
有时候裴泊雪想能一下摔到天亮也是幸运，可他偏偏保持着清醒，面朝下地落在一片陌生的山路上。
耳朵贴着大地，窸窸窣窣的怪声更加清晰了。他们在笑，嗤笑。
所有的一切都不怀好意，全世界都与他为敌，裴泊雪感到了孤独和苍凉，却没有人能倾听。
“他现在要杀我了。我快要被折磨疯了，他看足了戏，也该觉得没意思了。”
这样想着，那还真是生不如死。
“起来——”
“起来——”
可怕的声音在耳畔传来，裴泊雪被一只手抓住额前的碎发从地上提起来，他以为会对上一个空荡荡的脖子或者一颗被火烧得焦黑发脆的脑袋。
居然又是冥凰。
他的表情有点忧虑，不再自信：“我劝你最好还是跟我一起待着，起码我不会害你。无头鬼暴走了，他现在的怨气非常吓人。”
裴泊雪犹豫了一瞬，冥凰接着说：“不要矜持了！再晚些我也救不了你！”
裴泊雪嘴角浮起一丝虚浮的笑容：“要知道有这么一天，那我此前所有的努力都算什么……”
还是逃不开着命运吗？他不甘心。
冥凰皱着眉：“算什么？希望活着是人类的本能吧，即使再卑鄙的手段，为了活着也没什么不能用的。”
裴泊雪摇了摇头。
“父亲说那是一桩婚事，顶多是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委屈一下便算了。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那是献祭！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死的。”
“至少不是现在，”冥凰大着胆子吻了下他额边的碎发：“你还能苟且活着几年不是吗？”
是啊。
即使是苟活几年，他也没法拒绝啊。十六岁而已，他没活够。
“跟我走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脚步越来越近，裴泊雪终于崩溃了：“走吧，走吧，带我走吧。”
“好孩子，你终于听话了一回。”
冥凰站起身，无声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不必过多殷勤，因为他确信裴泊雪一定会追上来。
果然在他身后，裴泊雪自己爬起身，朝着他的方向追随来了。他故意走得快了些，裴泊雪也只得加快步伐追上来。他知道，他已经离不开他了。
“很好，就是这样。狠狠地听命于我吧！收起你那些徒劳的反抗吧。”
被拔掉牙齿的老虎是不能回归自然的！
冥凰不会让裴泊雪过得太舒服，他故意饶了路，在黑魆魆的山林里打转，所有的树木岩石都被裴泊雪草木皆兵地看成了怪物。有时他会突然加速，把裴泊雪落在后面很远，裴泊雪感受到无头鬼的靠近，惶恐不安地追上他。只有一路保持神经的高度紧张，才会变得疲倦，不爱思考。
“就在这里过夜吧。”
裴泊雪不知道他被绕到了哪里，跟着走进了陌生的祠堂。里面很黑很深，像一口棺材。
他没有休息的意思，眼光停留在冥凰身上。现在，他只能依靠这人了。
“你过来。”
冥凰发话了，裴泊雪就信服地走了过去。冥凰指了指眼前的蒲团，他便顺从地跪了下去。
“就是这样，乖乖的。”
裴泊雪感受到对方的手指在他的脸上、眉眼上、鼻子上划过，移动到肩膀上、锁骨上，顺着肋骨到了腰边。黑暗封闭了他的视觉，也使他的其他感官更敏锐了，他本能地不喜欢，却又贪恋在这不可思议世界里唯一能触碰到的真实。
“我的头呢！为什么要割掉我的头，脖子好痛，切口也不完整，那么一节颈骨都突出来了！”
外面传来一阵童谣的歌，裴泊雪颤抖了一下，狂风忽然大作，呼啦啦地有纸张乱飞的声音。裴泊雪感觉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拖着他，拔萝卜一样要拧断他的脖子。
冥凰很吃惊地大喊一声：“无头鬼，他由我护着，不要伤害他！”
“啊”的一声，他被狂风掀倒在地上，很吃力地爬起来，嘴里说着：“天哪，他的怨气又增加了！”“我也不好控制他了。”“什么！他必须死吗？”
裴泊雪的心不住地下坠。难道连冥凰都对付不了无头鬼吗？那他还能依靠谁？仅存的安全感都没有了，他的害怕比之前尤甚。
“可恶！你敢伤我！”冥凰哼了一声，似乎受了重伤，他跟什么无形的东西搏斗了两下，又连连吃败。
糟了！这样看来，冥凰还真不是无头鬼的对手呢。
裴泊雪悬着心，倒是希望此刻的冥凰能再强大一些。
“啊呀！泊雪，你快过来，抱紧我呀！”
仿佛事态很紧急，裴泊雪义无反顾地扑过去，抱紧那有着正常体温的有实形的躯体，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冥凰也很上道，反手笼住了他，紧紧抱着，仿佛要把他揉在骨血里。
有实形的躯体好像隔绝了些声音，裴泊雪耳边，无头鬼的童谣和狂风声逐渐小了，似乎已经走了，稍稍松了口气。
“泊雪，我救了你的命！”
裴泊雪由衷道：“谢、谢谢……”
冥凰把他放开，但依旧离得很近：“为了保护你，我受了很严重的伤！你一定要报答我！”
裴泊雪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提要求，硬着头皮道：“等明天，天亮了……”
“不，现在就可以。”
黑暗中，人的气息逐渐减弱，兽的气息增加了，裴泊雪敏锐地感受到了鸟羽的潮湿的腥气。那股味道，盘桓在他领口的衣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