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有心想同褚家联姻，那是他想把稳住褚家的兵权，嫁公主给你家是天大的恩赐，但这个流言一起，若明阳嫁于褚家，就不是那么个意思了……”
“现如今这公主褚家娶不得，公主眼下怕是也嫁不得了”周逸说到这儿，不由莞尔一笑，“这么想来，我倒觉得没准是明阳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
他说的玩笑，褚砚却听得明白，饮罢最后一杯酒，褚砚便起了身，踱步到窗边琴榻上，掀袍而卧，少年清雅俊美，搭手抚琴，弦音一起，就勾走了周逸的三魂。
褚砚荒唐归荒唐，但骨子里的雅是如何也抿不灭的，既然沉溺风月，便研修风月。
同迎怀待得久了，这筝也学了个七八分，素手着弦，轻拢慢捻，琴音婉转，恍然如入高山流水之间，引得人思绪翻飞，百转千回。
迎怀听着里屋溢出的琴声，幽幽叹了口气。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倒是不知这二人，短短片刻，怎就奏得了这曲子。
窗外的光投在褚砚身上，周逸恍然如梦。佳人当窗弄白日，弦将手语弹鸣筝。
一曲完毕，褚砚抬眸望向周逸，“清安自知福缘命薄，原本以为同周兄不过也是半面之交，却未想到今日相谈，交浅言深，能被周兄记挂至今，得此费心指点，实乃清安三生有幸”。
这话说的褚砚讲得一脸认真，可实在是客套得明显，带着几分冠冕堂皇，言不由衷，周逸眉头轻轻皱起。
“清安无以为报，弦音——”
“别，少同我扯那些轻贱之语”周逸无端烦躁，不想听他讲那些定然惹自己生气的话，“高山流水觅知音，好好的曲子，你奏了，我听了，也算是一种缘，知音何谈相报，图报何算知音”。
“官还没做上，官话倒学了不少”。
褚砚还没见过周逸这起了性子的样子，几次相见，只见他笑面，便总觉得这人高深莫测，心思深沉，却不想还有这使性子的一面，一时竟不知道如何相对。
见褚砚怔愣住，周逸忍不住叹气，他如何不晓得这人思虑什么，无非是些个知恩报恩的事儿，只是这话里话外把他推得远远的，什么半面之交，什么交浅言深，分明两世的缘分，见过许多面，怎么就浅了？
只是他那些见不了光的心思，如今还拿不出手，眼前这人活了两世，但到底还是个孩子，那句自嘲一般的福缘命薄，也实实在在扎在他心上。
“清安，许是前世有缘，我见你便欢喜，总觉得这人应该是旷世逸才，如何甘做个荒唐纨绔，些许提点你便当我惜才心切；另言，褚家乃我大启良将，若今日之言，能点你成才，也是为保全褚家，护我大启安定，良将常在，国才永安”。
话说完，周逸自己咂摸一下，不由心想，果然是官做久了，若论冠冕堂皇，自己是怎么敢嫌弃别人的。
可周逸这一通自己都忍不住嫌弃的话，却戳到了褚砚的心里。
旷世逸才，原本他也以为自己有旷世逸才。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可见识过这世间风波浪卷，明白了什么叫世事不由人后，便再许不出那第一流的拏云志了，更别说什么旷世逸才了。
若由的他选，这人他都是不愿做的。
倒是没想到，如今他自轻自贱成这样，还有人见他提一句惜才，他眼下倒觉得刚刚这曲子弹得恰到好处了。
“若你有心入这朝堂，我周家定然护你安稳”见褚砚久久沉思，周逸思量一下，又补上一句承诺，活像个卖货的掌柜。
褚砚不由笑出声，起身拱了个礼，“那倒是要提前谢过周家，谢过弥闲了，倒是想不到，我一个京中纨绔，日日饮酒作乐，流连于烟花柳巷里，竟能得弥闲如此看重”。
“我这是耳聪目明，福至心灵，善识人才”气氛松下来，周逸今日要讲的道理，要表的态，要承的诺都说完了，他听得出褚砚还是有些轴的，少年心气压的太久，哄起来总归不是一言半句的事情。
他想着没关系，来日方长，他愿陪着褚砚长大，把少年那些昔日的意气风发养回来。
可惜周逸忘了，自己如今也回了少年，是个少年人了，到底也是轻狂疏忽了。
当日黄昏，御城百姓，都瞧见了褚砚在风月阁饮个半醉，被送回府。
褚府动了家法，褚砚又被禁了足。
次日，褚卿尘结束省亲，回了宫里，褚谠揣着前夜写好的折子一同入宫面圣，折子还未递上，皇上便问起公主同褚世誉的婚事，俨然一副已经定好婚事的样子，褚谠惶恐，连忙跪地乘上折子。
其中便言，褚世誉自小便同他在北境烽烟里长大，徒有匹夫之勇，无才无学，只怕配不上公主；何况褚世誉常年在北境，这亲事若成了，唯恐委屈了公主千金之躯，褚谠斗胆替孙儿拒了皇上的点亲。
皇上前日便去长乐宫走了一遭，早晓得蔺昭整的这一出事儿，这褚世誉无故被牵扯进来，娶不了蔺昭，恐怕日后再娶别家千金也不易，眼下褚谠识趣，自己把台阶都搭好了，他自然“怜爱重臣”，得顺着走下来。
皇上准了褚谠的奏，另下了一道敕旨，封褚家世誉任右千牛卫长史，留御都任职。
见皇上的态度落了地，褚谠缓缓又提了第二件事。
“褚家清安，行为放肆，恣意妄为，荒唐无礼，玩世不恭，长留御都恐生祸患，请命将此子遣至北境军中历练三年，磨成人后再任陛下差遣”。
这是褚砚昨日回了府，自己去寻了祖父讨来的。
既然宜进不宜退，他便不退，主动进上一进。那北境的风光，隔了两世，他终是能去看上一看了。
只是周逸那边，听闻这个消息，可真是蒙住了头。
他着实没想到，那些他以为需要慢慢养回来的少年意气，竟一直压在褚砚心底，那人在他面前还佯装自嘲，他还大言不惭地讲自己“耳聪目明”，怕不是“眼盲心瞎”吧，真是着了这小公子的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