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走到下午，彩旗手村持续笼罩在阴霾里，细雨婆娑，微风卷着褪色的彩旗在空中小幅度地摇荡，打眼看去有些像挂着一片片旧衣服。

洛随收回了目光，屋内，许月声拉住了村民大哥。

“我们打算去老神山探探路。”许月声说。

村民大哥原本有些紧张，听罢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你们要去老神山啊，从村北上山，村北口有一面大红旗，很好找，翻过一个矮山包，能看到一大片林子，那里就是了。”

许月声点头道谢，又问村民：“这天气进山会有危险吗？”

村民大哥哈哈一笑，“探险嘛，哪有不危险的，今天已经算好天气了。”

许月声也礼貌地笑了笑。

“我去。”洛随举手示意。

汤小舟本想阻拦，手伸一半却缩了回去，她看洛随的眼神有些复杂。

“那我和你去。”许月声说。

沈梦渡哀嚎一声，“我也想去，我也想探险。”

小意也把手高高举起来，“看我看我，我也想去！”

“我想在村子里转转，好不容易来到这么原生态的村庄，趁着今天雨小，妹妹你陪我一起吧。”汤小舟冲小意一眨眼。

小意撇了撇嘴，“好吧。”

“出门吗？我、我有点……”宋颦露出害怕的神色，显然之前被驼背疯子袭击的经历让她现在对出门颇感恐惧。

“你和梦渡可以留在家里。”汤小舟看出了她的顾虑，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抚。

“但是你和小意两个女孩子，没问题吧？”宋颦小心翼翼地问。

汤小舟勾了勾嘴角，“无妨。”

这样一来，六人分成了三组，洛随和沈梦渡前往老神山探险，汤小舟和小意在村子里收集信息，宋颦和沈梦渡则留守村民大哥家中。

还是第一次和许月声两个人单独出行，洛随有些不自在，他把冲锋衣的兜帽戴在头上。

他听到许月声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洛随有些不悦。

许月声抿嘴沉吟了一下，“没事。”

“说。”

“呜呜随哥好严厉。”许月声佯装委屈，见洛随隔着雨幕瞪他，“没什么啦……只是觉得你戴着帽子很可爱，像个小蘑菇。”

洛随心道，我就不该问。

两人沿着村民指示的路线往村北走，洛随想起村民大哥说疯掉的裁缝夫妇也住在村北。

他转头正想和许月声说这件事，就看见许月声一脸含情脉脉、欲语还休的表情看着自己。

洛随顿时浑身别扭，他想自己对人类过敏的情况似乎更加严重了。

许月声长着一双略显风流的桃花眼，顾盼之间满是情绪，洛随开始努力回忆许月声看着村民大哥时的神态……

“好像也差不多。”洛随自言自语。

“什么？”许月声发问。

“没事。”

确认了许月声看谁都是这副鬼样子，洛随感觉自己的过敏症状减轻了不少。

“咱们顺路去看一眼村北住着的疯子夫妇吧。”许月声说。

洛随点了点头，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但村子里的路不仅下雨时泥泞难行，且毫无规划可言，全凭村民们一脚一脚踩踏成路，这样的环境下，想必各家各户走动也不多。

两人在村子里绕来绕去，许久在看到村北口插着的大红旗——现在已经褪成了寡淡的水红色，如果没有旗面上“红旗飘飘”四个字，没人会把它当成红旗。

就在红旗的不远处，有一户院门禁闭的人家，门口用红漆写着“裁缝铺”三个字，板板正正，但长时间的风吹雨淋，如今也已经斑驳剥脱。

许月声上前敲了敲门，大铁门传音极佳，“铛铛”作响，随便一敲听上去都像是讨债。

回应他的只有一连串激烈的犬吠声，叫得人耳膜作痛。

“村里人常找他们麻烦，他们不会开门的。”洛随说。

许月声摸了摸下巴，“疯子行事这么有逻辑吗？”

“村里人叫他们疯子，但或许他们才是正常人，村里其他人都是疯子。”

“对，而且夫妻双双疯掉也属实罕见，做完嫁衣就疯了……真有意思。”

两人在裁缝夫妇门前等了一会儿，门内除了犬吠声，并无其他动静。

看来疯夫妇不打算和他们见面，或者并不在家。

“先上老神山吧。”许月声说。

洛随点头。

按照村民大哥的描述，从村北口出去之后，翻过一个山包，看到一片密林，就是老神山。

两人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话声混合着雨声，不甚清晰。

“随哥，为什么你说村里其他人才是疯子啊？”许月声问。

洛随眨了眨被雨水浸透的睫毛，眼睑被水蛰得泛红，他有些烦躁，连绵不绝的阴雨不仅在温湿度上折磨人，长时间的不见天日同样令人心情烦郁。

眼睛生痛，他干脆闭上眼，眼前闪回过一些画面：因捆绑束缚而精神涣散的女人，因过度劳碌而性情躁郁的男人，无意间破坏集体利益的孩童，不肯向掌权者低头的老人，他们在乡村中统称为“疯子”。

在没有法则的地带，人多势众即是法则，至于是非、黑白、对错……他们并不在乎，也不懂得，无知让他们愚蠢，也让他们勇敢。

他看到井里的骨骸，从肉身逐渐变成的骨骸，血肉一点点地腐烂，剥脱，最后留下森森白骨。

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只会说“它”生前或许是个疯子。

没有承担谋杀“它”的罪名，只会编造“它”失足落入井里的故事。

“它还污染了我们的井水！”

洛随开口，慢条斯理地说：“我在上一个副本里，剧情破解是96%。”

“九十六已经很高了，我们号称高智的副会长云佛，也不过92%的平均破解。”

洛随继续说：“我回想了一下，唯一可能的漏洞，就是女爵疯癫的理由，她和她父亲都出现了精神问题，她父亲还莫名其妙病死了，两人除了父女间的基因遗传，还有一点，两人都大量的作画。”

许月声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

“所以我想剧情破解剩下的4%可能是作画的颜料，我不懂这些，但大概知道古代的颜料有的具有毒性，比如说朱砂。”洛随顿了顿，“所以两人先后疯掉的原因，也有可能是颜料。”

洛随转头看向许月声，语气认真，“如果我知道得更多，破解程度就是100%了。”

许月声感叹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确实有成为‘近神’的可能……”

洛随心道你这就有点冒犯了，用人类的话来说，我本就是神。

他接着向许月声解释：“把这种知识主导的谜题套用到彩旗手村副本里，常年阴雨连绵，不见太阳，人类会因为缺乏微量元素而抑郁，再加上虫灾，失踪人口的问题，这个村子的村民想保持健康的心理反而非常困难。”

许月声摸了摸下巴，“我觉得逻辑上没问题。”

“但人类世界的古堡里会有从天而降的铁甲骑士吗？”

许月声哑然失笑，“属实是很魔幻。”

“所以完全从现实的角度推断也不行，达不到100%。”

“随哥，你上学的时候肯定是学霸，对满分这么执着。”

洛随沉默片刻，他对原主生前的了解非常少，只有一些零散的记忆，和那本病历里的日记，他并不知道“洛随”学习怎么样，而他自己，仅在灾难方面，他全知全能。

“我只是想知道100%能从副本里得到什么。”洛随如实回答，“小意说这个游戏多劳多得。”

“100%啊……你会得到最顶级的卡牌，仅此而已，比如说我的‘缇灵’，她太好用了，而且像小狗一样忠诚。”

洛随想起自己的那两张卡牌，恨铁不成钢。

两人此时已经爬到了山包顶上，说是山包，也有些高度，此时站在山顶上，一阵冷风吹过，两人都有些发抖。

“冷吗？”许月声关切地询问，虽然他自己也冻得嘴唇发青。

“还好，”洛随说，“继续走吧。”

“别说抑不抑郁了，他们不感冒我都觉得挺牛。”许月声吸了吸鼻子。

翻过山包，映入眼帘的确实是一片密林，树木高大参天，林间无路，野草长得有半人高，幽深有雾，看上去非常凶险。

“指南针，手镰。”许月声一手一件准备开路。

“等一下。”洛随突然说。

“嗯？”

“有没有绳子。”

许月声翻了一遍自己的背包，“什么样的绳子？”

“能把咱俩捆起来的。”

许月声默默脸红了，“……这、这是什么play。”

洛随没忍住踹了他一脚，“我得拴着你，防止你走丢！”

“哦哦，防走失绳，虽然没有，但我包里……嘿，有一根鞋带。”

“我还有一根海锚链呢。”

“会不会有点太粗了……”

“那你的鞋带会不会有点太细了。”

许月声挠了挠头，“你可以抓着我的衣角。”

“这么丢脸的事你来做。”

“噗，随哥，这儿只有花草树木，丢脸是人类社会的特殊情况，这里是大自然。”

“好吧。”洛随只好不情不愿地抓住许月声的衣角，感觉浑身一阵发毛。

他的人类过敏症又复发了。

“难怪沈梦渡会跟着小意叫你随哥呢。”许月声笑道。

洛随没搭茬。

“哪儿有你这样的小孩，又要强又霸道，这种风格我们道上统称为‘哥’。”许月声调侃道。

“什么叫你们道上？”

许月声一边手脚麻利地割草一边说：“我跟沈梦渡学的，我也不懂。”

“你和胖…沈梦渡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在‘小世界’认识的。”

“小世界？”

“对，这里是‘初始地带’，满足一定条件的玩家会进入‘小世界’。”许月声沉吟了一会儿，“具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没办法告诉你，但公共区域比经典CBD要繁华得多，更华丽，也更危险。”

“那你和塔罗牌为什么不在小世界待着？”

“塔罗牌哈哈哈……汤姐听到得气死。”许月声坦诚道：“很简单，我们卡关了，小世界之后的世界不欢迎我们，问题可能出在我们没有解决的这个副本上。”许月声指了指脚下。

“所以你想要这个副本的卡牌。”洛随直言不讳。

“对。”许月声点头，“如果最后我不是破解人，那我愿意和你交换，你想要什么可以尽管提。”

“所以你对我的热情，也仅仅是因为想要卡牌。”洛随眼神变得冰冷。

“啊？”

“没听清吗。”

许月声在短暂地愣神后哑然失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洛随不做声，沉默地盯着许月声，他的眼神幽静，眼底似乎有两团恒古不灭的火，已经不再是火红色的火。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发誓。”许月声竖起三根手指指向混沌的苍天。

“如果我伤害了你，我愿意以最糟糕的死相，溘死于无人之境，蝇虫食尽我的血肉……”

“别说了。”洛随打断许月声的毒誓。

“等等，我还没说完……”

“别说了！”洛随一声低吼，“你听不到吗？”

许月声突然反应过来，他听到了。

细密的蠕动声从不远处传来，草叶在不安分地摇动，“沙沙……”

“沙沙……”

“沙沙……”

这样的异动，不是有人在偷偷跟踪他们，就是隐藏在暗处的野兽伺机而动。

两人屏气凝神，等待着危机的骤然发难。

很累……心凉凉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