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周连山坐在自己从小长大的房间里，看着书桌上多年以前贴的每日计划的纸张走神。

从大学毕业开始，周连山很少再像少年时候一样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因此桌上东西都被周母归置得整整齐齐，一些书籍还用棉纱布遮起来防尘。

随着孩子长大，父母的时光往往会减慢直至暂停，周母不舍得扔周连山任何东西，哪怕是一张草稿纸，也仔细抚平叠到一起，用长尾票夹夹好放在一边。

棉纱覆盖的书堆旁边孤零零立着一本日历，日期还停留在七年前的夏天。

时间仿佛在这个老房间内定格了一般。

周连山瞧着日历看了很久，而后才慢慢挪开视线。

门外父母收拾碗筷的声音伴随着说话声轻柔而平静，周连山坐在屋内，密室里的事却一遍一遍重新在眼前浮现。

他很想找个人把这一切都讲出来。但是父母又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们的年纪已经经受不起这样的惊吓了，不明不白说自己要离开很久，以他们的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还在发愣，周母过来敲了敲他的房门，几秒后打开一个小缝：“兜兜，跟爸爸妈妈去逛超市不？妈妈去买一点虾啊肉的，给你做馄饨烧麦好不？冻好了你还好带到澍州去，以后拿出来煮一煮吃早饭多方便呀。”

周连山看着周母期待的眼神，咽下了拒绝的话，觉得出去逛逛也是个好主意，于是站起身来，冲妈妈笑了笑：“好。”

十五分钟后，一家三口已经在开往本地某家连锁大型超市的路上。

这次是周连山开的车。

虽然是初秋的天气，但是商场里仍然开了冷空调，周连山只穿了一件卫衣，被冻的不由得抖了一下。

周母难得和老公儿子而不是和自己那几个老姐妹出来逛街，兴致很高，不一会就往购物车里堆了一大堆东西。

周父咂嘴：“江萍应啊，你买那么多卷纸干什么啊，你吃纸的啊？”

江女士很不满意的瞪了老公一眼：“多买一点屯着好了咯，省的老是要出来买呀。”

周连山微笑：“妈妈，我给你网购一箱吧？网上买又便宜，还送货上门，现在买一会儿还要搬上楼，咱们家又没有电梯呀。”

江女士一向很听劝，闻言赶紧把卷纸放回货架上：“好呀，听你的。”

周父撇嘴，伸手去拿一瓶黄酒，被江女士打了一把手：“喝喝喝，就知道喝酒！”

周连山看了看生活用品区，没什么购买的欲望，于是耳边听着父母的拌嘴声，视线望向了远方。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视线。

男人的身形高挑，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穿一件呢子大衣，头发显然前不久又烫过，有很明显的弧度，整个人看起来相当风骚，周连山拍了拍江女士肩膀：“妈妈，你看，是不是表哥啊？”

江女士把挂在脖子上的老花眼镜往鼻子上一架，旋即露出惊喜的神色，挥着手招呼起来：“小晏——”

祝晏听到依稀的呼唤声，迷茫的往这边张望过来。

很快他就看见了自家小姨小姨夫，迈开长腿走过来：“好巧啊，小姨好，小姨夫好，周连山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周连山笑笑：“说来话长了，你一个人逛超市？”

祝晏表情不自然了一下，周连山顺着他走过来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正等待着一个清瘦的男孩子。

周连山会意，没再多说，周母却没看见祝晏的小男朋友，还在过分热情地邀约：“小晏啊，晚饭到小姨家来吃嘛，你自己一个人弄来不方便，正好连山也回来了，小姨烧了可多好吃的呢！”

周母从来都是个特别善解人意的妈妈，在外面真的就从来不叫周连山的小名。

祝晏揉了一下鼻子：“不了小姨，我今晚上还有点事情呢。”

眼看周母还要盛情挽留，周连山连忙拉住她：“明天吧妈妈，今晚不是说还要包馄饨烧麦吗，你弄好了我拿去给他，省得他在咱们家碍手碍脚。”

周母责怪的看周连山：“你这孩子，怎么讲话的……”然后又热情的拉着祝晏：“那明天一定要过来啊！小姨给你烧你最喜欢的葱油大虾！”

祝晏落荒而逃。

周连山思绪却飘飞了很远。

他趁父母不注意掏出手机给祝晏发了个消息：“什么时候有空？找你聊聊天。”

祝晏回了一个“我是男童我没有素质”的熊猫头表情包，很犯贱的回了一句“我不睡自家弟弟的”。

周连山无语笑了一声。

但是他的确需要一个倾诉的窗口。

至少……如果有一天他死在密室里了，要有人来安抚他的父母。

祝晏的母亲是江女士的亲姐姐，很年轻的时候就患腹膜癌去世了，他的父亲有点资产，很快又再娶了一个年轻女人，年幼的祝晏寄人篱下，怎么都不受人家待见，江女士看他可怜，时不时的接他到自己家里来住一阵，这种辗转于小姨家和生父家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祝晏出去上大学。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周连山和祝晏的关系超越了表兄弟，更接近于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祝晏在次日上午十一点给周连山发了一个咖啡馆的地点。

周连山看着微信上的定位地址，很容易就联想到了岑文书给他发的密室地点。

他叹口气，找周父要了车钥匙，探头到客厅里跟周母知会了一声。

周母把电视机声音调小一点，回头问他：“哪里去呀？”

周连山扬了扬手里冻好的馄饨烧麦和饺子：“我去找祝晏，晚上带他回来吃饭。”

周母应了一声，直到周连山出门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晚上祝晏过来吃饭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不就好了，还用得着周连山自己去送吗？

周连山开车到咖啡店才意识到，这厮把地点就定在了自己工作的写字楼底下。

他还是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穿相当正式的西装，桌子上放着电脑，手边放一杯咖啡，一副秒秒钟几百万上下的样子。

周连山沉默，踌躇，看一眼自己的卫衣休闲裤，觉得自己像一只土狗。

祝晏抬手扶了一下眼镜，看见周连山，挑了挑眉。

周连山把周母放冰箱里冻好并用大红塑料袋袋好的吃食放到祝晏充满上流气息的桌面上：“我妈给你的，她叫你晚上去吃饭。”

祝晏表情裂开，用两根手指拈起颇有些分量的大红塑料袋，放到边上的凳子上，周连山知道他当然不是嫌弃小姨，他只是嫌弃周连山罢了。

在大红塑料袋的衬托下，祝晏甚至都没再很拽的叫服务生过来点餐，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桌上的二维码：“扫码点单。”

周连山不大喜欢咖啡，就只点了一杯热牛奶，然后把手机放下，对着表哥深深地叹了口气。

祝晏挑眉：“说吧弟弟，感情问题？”

周连山更深的叹了口气，没理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资本主义奢靡气息的死gay的玩笑，本想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这两天的经历讲给祝晏听，可开口的那一刹那，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了。

周连山昨晚失眠，没有少在网上看这些超自然事件相关的论坛和帖子，很快意识到自己被规则所限制了。

他原本想让祝晏成为知情者从而帮忙照拂父母的想法也已无法执行。

服务生将热牛奶端上来，周连山喝了一口，才试探性地道：“我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了。”

祝晏闻言，端起手边咖啡杯，抬眼看周连山：“去哪里？”

周连山哽了片刻，没想出合理的解释，只好低下头小口喝牛奶。

随着周连山沉默时间的增长，祝晏终于放下手中无休无止的工作，脸上浮现一丝疑惑。

他的手指轻敲台面，引起周连山注意，而后目光从眼镜片后传来。

他关心地看向周连山：“你脑子没坏吧？我就说那种高压环境很容易抑郁……”

周连山彻底崩溃，但好在他的表情管理相当优秀，沉默片刻后，他重新平静下来：“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出差，到时候我把我的手机密码支付密码还有银行卡密码都告诉你，如果我父母有需要，你可以从我的卡里拿钱。”

祝晏打断他：“我用得着你那仨瓜俩枣给小姨小姨夫养老吗？”

周连山沉默，他的崩溃被这充满铜臭味的鄙夷稍微冲淡了一点。

祝晏显然还要问，周连山却意识到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目光沉静地看向祝晏：“我没有疯，也没有抑郁，麻烦你了，祝晏。”

祝晏怔愣片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在确定周连山真的不需要心理医生的疏导之后，合上电脑，潇洒的拎着公文包和大红塑料袋一起走进了窗明几净五光十色的写字楼里。

周连山看向手中玻璃杯，热牛奶挂在玻璃杯壁上，让原本澄明的玻璃变得有些浑浊。

他还是选择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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