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音乐节。

好久远的记忆。

海望舒因为岳灼的话，真的便开始回忆。

那时候他被岸边的音乐声所吸引，即使小人鱼天生唱歌跑调，但他还是挺喜欢听歌的，更何况这是来自岸上的热闹。

所以那天晚上他一门心思地往岸边游，即使出于一直以来的习惯，中途改道去顺便救了个人，他的脑子也已经被音乐节给占满了。

至于那人到底长什么样，是男还是女，是老还是少，他统统不记得了。

那人的脸在海望舒的记忆中就像阅后即焚，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老实说，要不是岳灼现在提起这茬来了，他甚至都快要把这件事本身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再回忆起这件事来，明明也只过去了一年多点而已，海望舒却觉得，恍若隔世。

“没……忘了？”小人鱼脸上是不似作伪的茫然，他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向岳灼，仔细回忆，仔细对比，半晌，才恍然大悟。

“啊……原来，那个人就是你啊？”

但岳灼并没有因为海望舒的这句话而高兴起来，他反而脸色变得更黑了些，“其实你根本就没想起来吧？”

“……”小人鱼视线一顿，随即便游移了起来。

岳灼一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就是在赌博，在胡扯，想要把这事给糊弄过去，然后根据自己接下来的话，再去进行找补。

海望舒咬了咬下嘴唇，展露出一个过分可爱的笑容，“当时天太黑了我没看清嘛！灼哥你原谅我好不好？你想做什么，你告诉我！”

岳灼拼命忍住弹他脑门的冲动，用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语气，说出了让海望舒愣在当场的话。

“救命之恩，当然是以身相许了。”

“啊？”海望舒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卡壳了，等等等等，你说什么？你要以身相许？我？

他仔细检查岳灼的神色，想从上面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很可惜，他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你是认真的，对吗？”这已经是海望舒能想出来的，最不伤人的实话了。

可即使如此，当他的话音落下，岳灼的神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悲伤了起来。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他是这样说的。

“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海望舒赶紧找补，却也明白，如果他说其他的实话，岳灼的表情，只会变得比现在更加悲伤。

因为海望舒现在脑子是一整个的混乱，他从来没想过，岳灼居然会跟他告白，还是这样突兀的时机，让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准备什么？有什么好准备的？人妖殊途，如果两人在一起了，他将注定收获一份放在几十年以外的悲伤。

到时候岳灼回归地府，他就要数着回忆度过漫长而孤寂的余生。

人鱼忠贞，一生只有一个伴侣，伴侣死亡，则活着的另一半便会恪守独身，直至与对方在奈何桥边重聚。

而且退一万步来讲，即使活在世上的海望舒忍住了孤独与寂寞，那奈何桥边的岳灼呢？他如果要固执地等着自己呢？

不进地府，不入轮回，那就只能守在桥头那片方寸之地，每一年都燃烧一点生魂之力作为继续等下去的代价。

也许海望舒最终与他重逢的时候，他就只剩下一个无法再表达七情六欲，也没有五感的魂核，飘荡在那里，只剩下“等待”本身作为执念了。

这种事情是他绝对绝对不想看到的，所以对于现在的小人鱼来说，干脆利落的拒绝，对谁都好。

可是，他能拒绝得了吗？

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上嘴唇和下嘴唇就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样，怎么都分不开，自然便也说不出口。

可长时间的沉默却让岳灼误会了，毕竟对于忐忑等待的另一个人来讲，还有什么拒绝，比沉默不语更委婉，又更残酷呢？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那个飘在半空的自己冷笑一声，似乎是在告诉他，你看吧，怂蛋，他拒绝你，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么？

毕竟现在的你除了演技，也没有什么能比得过海望舒，谁会喜欢上一个处处都不如自己的家伙呢？

于是，不用海望舒开口，岳灼就已经苦笑一声，耸耸肩膀，故作轻松地说道，“好啦，你不用说啦，我都知道啦，你就当没有这件事情发生吧，再次祝你杀青快乐了，小月亮。”

说完，他便刻意避开海望舒的眼睛，将工作人员送给他的杀青花束一把塞进了海望舒的怀里，随即便转身离开，只给对方留下了一个故作潇洒的背影。

可这个背影在小人鱼眼中，却怎么看，怎么萧索。

.

最终两人还是不欢而散，岳灼甚至为了避开海望舒，专门改签机票，去坐了红眼航班。

而海望舒回到阔别许久的公寓，却完全没了上一次回来的那股兴奋劲儿了。

他瘫在沙发上，慢慢环顾整个房间，忽然就觉得，这里怎么哪看哪别扭。

角落里堆积着被漏掉的灰尘，窗台上放着即使小心翼翼维持水分也变得蔫头耷脑的两个杀青花束，空荡荡的冰箱里只有三瓶不同口味的碳酸饮料。

冷冻室里倒是有一大堆预制菜，可他甚至提不起将炸鸡丢进空气炸锅的兴致。

我这是怎么了？

海望舒想了半天也没想通，于是便决定，骚扰朋友。

头号被骚扰对象，就是林洛。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上网搜了搜才发现，这是林洛接到了一个临时通告，徒步跨越边境，完成一场世纪之旅的旅行综艺，那边信号稀烂，三天两夜的行程，至少会失联40个小时。

而现在这个时间，大概跨越才刚刚开始。

海望舒算了算，林洛彻底把这份工作了结，怎么也得一周以后，他等不及到那个时候，于是便只能去找二号被骚扰对象，胡九意。

电话嘟了好半天才被接通，胡九意那边闹哄哄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不过他接下来的一句就让海望舒明白了，那边正在大别墅里办聚会，小狐狸诚邀小人鱼的参与，想着换换心情也好，海望舒便答应了下来，即刻出发。

胡九意给他发来了一个地址，海望舒一看，那里离他家的直线距离并不远，就是传说中那个灼哥住的别墅小区，能从窗户那里看到的那个地方。

真够糟糕的，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赶紧摇摇头甩掉这个离谱的念头，海望舒转而打开网约车软件，给自己叫了一辆车。

虽然直接跳下山翻墙进去要不了十分钟，但身在人类社会，小人鱼只能选择人类的出行方式，而不是这种肯定会被扭送派出所的骚操作。

于是，在绕了一大圈路，花费半个多小时以及一百来块钱以后，海望舒终于凭着胡九意提前给保安亭打过的电话，成功进入了这个相传住户都非富即贵的神秘地方。

胡九意提供的地点在小区的最角落，大概也是小区里价位比较低端的别墅，从外表看，不论是面积还是外观设计，都与他一路走来的那些有着微妙的差别。

“叮咚！”

按响门铃后，海望舒等在门口，下一秒，房门就“喀嚓”一声，被开了道缝。

小人鱼不疑有他，直接拉门就进，然后便被彩带和礼炮喷了一身。

巨大的声响在耳畔炸开，同时掺杂着大声的起哄，还没等海望舒睁开下意识闭起来的眼睛，就有好几个声音在有规律地继续起哄。

“迟到罚一杯！迟到罚一杯！”

“好啦好啦！他第一次来也不懂咱们这的规矩，给我个面子，这次就先免了吧！”紧接着就是胡九意熟悉的声音响起，那副口气听起来，跟别墅里的所有人都十分熟悉。

海望舒终于睁开了眼睛，当即便被眼前的景象给震得一愣。

他仿佛是误入了白日版的酒吧，别墅里玩的这些东西，却比酒吧更花得多。

衣着整齐的只是少部分男人，剩下的大多数，女的只有勉强遮住关键部位的硅胶贴，以及丁字裤，男的就恨不得□□，且都做了颈部以下的全身除毛，身后都拖着不同的尾巴。

可海望舒根本没在这样的人群里，发现一个哪怕有丁点妖怪血统的混血儿。

他们全是纯正的人类，那尾巴到底是什么东西，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海望舒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受到了玷污，他看了一眼整个别墅大厅除了活人以外的全部装潢，又看向一脸理所当然的胡九意，感觉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这只狐狸。

小人鱼用上了自己的毕生演技，才没有真的在这群初次见面的人面前失态，也给胡九意留足了面子。

海望舒的手随意地往自己口袋里一伸，能看出来他本来只是打算插兜的，脸色却随即就猛地变了。

然后便迅速在自己浑身上下都拍了一遍，满脸的慌张，“我靠我手机呢？？？那上面还有绑定的合同呢！不行不行我得去找去！对不起了各位，我自罚一杯，扰了大家兴致今天实在是对不住！”

说完，还没等胡九意反应过来，他就接过其中一人早就准备好了的满满一大杯威士忌，憋着一股气，一口就将酒全闷了。

喝完酒吧酒杯往胡九意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背对着别墅，海望舒面无表情，眼中满是决绝的神色。

.

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酒劲儿已经上来了，海望舒难受的想吐，只能拼命忍着。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下，司机回头告诉他，到了。

海望舒此时脑子是懵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用手机付了钱，怎么脚步踉跄地走进协管局的大门，又怎么稀里糊涂地走进了那扇从来都没有开启过的，通往地下室的大门。

然后，他就在这个不知名的地下室中，看到了灵组长，以及她身前不远处，正要跨进另一扇神秘之门的岳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