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时乔倒是没有再刻意躲着他了。

偶尔，是说及其偶尔的时候，即使段知彻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处理邮件，时乔也会自然地出来接水、煮面、拿外卖、收晾衣服。

但也仅限于做这些，多的没有了。

不过现在，好像出现了另一种段知彻始料未及的情况——时乔似乎在有意地把他当成透明人。

那日之后，别说语言交流了，时乔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自己。同在客厅时，时乔要么看着地板，要么没有聚焦地目视前方，要么假装很忙地在看手机。

可他明明连手机锁屏都没划开。

段知彻有所察觉，面上却不显。虽然他不至于为此感到不悦，却也下意识在产生好奇的同时感到有些无可奈何。

当然，在没弄清楚时乔到底因何讨厌自己之前，段知彻不会轻举妄动。

但也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会做。

中午，段知彻没耽误林小青吃饭，打算待她饱餐一顿后再开始检验近两天的学习成果。

段知彻让林小青吃完饭后去办公室等他。

林小青原本板板正正站在段知彻桌前，几分钟后段知彻端着茶杯走进来，跟她说不用拘谨，让她找张椅子坐。

林小青“哦”了一声，心说应该就十几分钟的事儿，其实她站着也可以。但段老师已经亲自给她搬来了一把椅子，她连忙颔首道了一声谢，然后一屁股坐下了。

谁知道，这屁股再抬起来已经是四十五分钟以后的事儿了。

这四十五分钟对于段知彻来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指导学生的四十五分钟。

但对林小青来说，却是手指抠手、脚趾抠地的四十五分钟！

段知彻问得很细，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问法，问题与问题之间带有引导性和关联性，像一张已经梳理好的思维导读。

正常来讲，学生的思路会更清晰和流畅。

但现在好像出现了一种不太正常的情况。学生本人林小青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私底下背得好好的，但一到段知彻面前，脑子就好像被封印住了一样，要么一片空白，要么答案已经印在那儿，但好像有一层迷雾阻挡在面前，就是模模糊糊想不起来。

一顿磕磕巴巴后，林小青急忙解释：“老师我真的背了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下想不太起来了。”

但话刚说出口林小青就后悔了，这怎么听都像是替自己偷懒不上心找的借口，还是很蹩脚的那种。

“我知道。”段知彻摘下眼镜擦了擦，“我认为你可能需要再放轻松点儿。”

林小青点点头，尴尬地笑了笑。

细框眼镜再次戴上后，段知彻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投向林小青，似笑非笑道：“所以是我让你紧张了吗？”

林小青不自觉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她当然不敢回答。

段知彻笑了笑，说：“想到什么答什么，答错了不会罚你。”

后面，每当林小青觉得不确定的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抬眼看着段知彻，因为对方总是会回应一个“说得很好，你接着说”的表情，这个表情配上那张温和的俊脸，如同春风化雨，让林小青感觉，好像突然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体内翻涌，还顺带也把脑子给涌通了。

她莫名觉得段知彻适合去当心理医生。

四十五分钟过去，段知彻先赞扬了一番，然后直截了当地指出了错误和不熟悉的点。他打开电脑，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鼠标上点了几下，没转头，只说：“今天下午三点有台心脏搭桥，有空的话可以过来观摩学习。”

林小青郑重地点了点头，“好的，段老师。”

她当然有空，恨不得每台手术都去观摩。实习生最怕没事做，特别是她这种又怂又不是那种主动个性的实习生。

“老师那没什么事我就先不打扰您了。”林小青看见段知彻要准备工作了，于是自觉地往后迈了两步，准备离开。

快退至门口的时候，段知彻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她：“等一下。”

两分钟后，林小青从办公室走出来，表情带着一丝疑惑。

她记得迟医生说段老师不爱吃甜食来着，早晨吃蛋糕的时候，她也观察过了，段老师的表情确实有点勉强。

那他买蛋糕是……送给邻居或者亲戚家的小朋友吗？

林小青本就只是好奇地随便一猜，所以只想到这儿，她就去翻看下午心脏搭桥手术的信息了。

翌日上午十点十分，黑色轿车从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驶出，段知彻看着导航，往与家截然相反的方向开。

今天本来休息，但院里通知要开会，于是他回医院待了一上午。

蛋糕原本是打算昨天就买的，但昨天替一名家里临时有事的同事上了台，等做完手术下台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蛋糕店早就关门了。

段知彻在临时停车场停了车，即使没看导航，也能一眼发现蛋糕店的位置，因为那儿已经人潮涌动，队伍排到了室外。

大部分都是青春洋溢的年轻人，他们打发时间的方式，不是与旁边的人低声交谈，就是低头刷着手机，有几位等得乏了，已经不管不顾蹲坐在地上。

于是，只有板板正正立于队伍最末端什么都没做的段知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就那么站着，身量颇高，身形挺拔，引得前面几个漂亮女生频频回头看。

排在段知彻前面的那个女生转过身来，大着胆子抬头与段知彻搭话：“帅哥，你觉得哪个口味的蛋糕好吃？”

段知彻没注意到她绯红的耳尖，他很浅地笑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抱歉，我不太喜欢吃甜食，所以我的意见可能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女生闻言表情疑惑了一瞬，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艳唇微张，点了点头，“哦……这样。”

然后很快转回了身子。

前面那几位女生也听到了这句回答，之后便也不再往后瞧了。

果然帅哥都是不会流向市场的。

烈日当空，天地一大窑，没几分钟，段知彻的白衬衫上已经悄然染上了一点斑驳的汗渍，不明显，但空气中的燥热却是实实在在的。

段知彻抽了张纸擦了擦额角和脖颈上的汗珠，脸上倒是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情，就这样一点一点跟着队伍缓慢前进。

到家的时候，时钟的时针堪堪指向十二点，时乔正规规矩矩坐在餐桌上吃午餐。

餐桌离门口不远，段知彻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时乔身上，对方听见他回了家，唯一的反应就是僵硬地低下了头，脸都快要埋进碗里，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这副模样落在段知彻眼里，是一种不言而喻的抗拒。

“我回来了。”换家居鞋的时候，段知彻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句废话。

反正时乔是不会正眼看他的。

果然，时乔眼睛依旧没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继续把他当作透明人。

不是完全地被无视，至少还有一点点回应不是么？段知彻这么想着，无奈地抿了抿唇，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在厨房的洗手池里洗干净手，段知彻拎着小蛋糕走到餐桌前，将整个小袋子放在桌上，然后推至时乔的面碗旁边，友好地说：“请你吃蛋糕，可以当作饭后甜点。”

时乔的嘴里还含着尚未吞咽的面条，脸颊因此鼓胀起来，像一只储食的小松鼠。

听见这话，他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喉结轻轻滑动将嘴里的面送入腹中后，说：“不用，谢谢。”

又是这句话。

段知彻叹了口气，看着时乔说：“你不收下可能就浪费了，我不喜欢吃这个。”

时乔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稍显拘谨地将小袋子接了过去收在一边，然后小声道：“谢谢。”

段知彻一定想不到，此刻时乔的思绪已经飘到“以后该回什么礼比较好”了。

时乔没有收过礼物，但也知道礼尚往来。

小的时候就听大人说，收了礼物不回礼的话，就是欠了一个人情。

时乔不想欠人情，准确来说，是不想和别人有过多牵扯和瓜葛。能够“一刀两断”最好不过。

送东西这件事对毫无经验的时乔来说绝对算是一个巨大的难题，特别是在根本不了解对方喜好的情况下。

好在这个难题不是即时性的，他还有充足的时间考虑。

段知彻见时乔收下蛋糕就回房了，他打算换身衣服冲个澡，毕竟刚刚流了些汗，身上的黏腻劲儿他有点受不了。

时乔吃完面收拾了碗筷，也回了房间。

他盯着那个可可爱爱的小袋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拿出里面装着蛋糕的小盒。

他舔了舔唇，盖子掀开，一阵甜腻的味道扑面而来。

两枚蛋糕做得很是精致可爱，诱人的同时让人不忍下口。

面上一层细腻地铺满了鲜嫩的芒果片，泛着微微光泽，再往侧边一看，奶油夹心里也满满当当镶嵌着许多芒果粒。

但时乔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印象中，他只在很小的时候吃过一次芒果——吃完就进了医院，医生说他对芒果过敏。

时乔垂下眼，看着手里捧着的小蛋糕，黯然神伤。

这下确实是下不了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