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蜘蛛铺满整个旷大的巢穴，数不清的毛肢窸窸窣窣攀涌于地面，复眼如同黑夜里昏黄浑浊的探照灯向四处梭巡，想要找出潜藏在种群里的鲜美猎物。

离中心不远处的蛛丝茧垂下一条细长的绳，绳的末端系了一个人，她晃晃悠悠地往下坠，快到底部时不小心一脚踏在了某个路过的大蜘蛛身上。

“不好意思哈。”许蔚面露微笑。

宛如一滴血滴落进鲨鱼群，四面八方的蜘蛛群如潮水般向她狂涌而去，兴奋的啸叫仿佛要将巢穴顶盖掀翻。

奔涌而至的蛛群突然停滞，还在爬行的蜘蛛撞在前方的蜘蛛身上，一个趔趄，齐齐拌倒摔个底朝天。无数毛肢朝上无措地挥动，不时戳进同类的身体、眼里，一时间体浆与粘液四溅，疼痛的嘶鸣一声大过一声。

还未拌倒的蜘蛛则整齐划一，开始秩序盎然地做起广播体操。

“真是壮观啊，”自从有了原唱模式，脑子里的男声便很少再激情地跟唱，转而时不时地评价受控怪物的舞姿，“没想到如此弱小的生物也能孕育出数倍于自身体量的东西。”

许蔚找到了个还算安全的落脚地，小心避开挥舞的前螯们。

她已与他不咸不淡地聊过几次，语气轻松:“弱小，你确定？它们可是一个庞大的种群，全爬出去外面的人都不够它们吃的。”

男声语调愉悦:“当然，对于我的类群来说，你们都弱小得可爱。”

终于等到对方主动提及有关“自身”的话题，许蔚垂眼:“所以你的类群是？”

他轻笑一声：“没必要了解我，就像可怜的地球永远走不出银河系以外，知道了也只会惶恐终日。”

“无知有时也是一种幸运。”

许蔚不甘心：“所以你是星际文明的？”

“哦——”他喟叹，“你的想法如同你的种族一样，既可怜又可爱，我忍不住怜惜你了，小姑娘。”

“你比星际文明还要厉害？”

他笑:“厉害？这并不是一个贴切的词。”

“可你出现在星际文明制造的东西里，成为了我......技能的一部分。你……被他们困住了？”

那边传来嘈杂声，他的声音一下子震耳欲聋，语调却变得模糊不清，像是在吟诵，又像是什么未知的神秘乐曲，一股浩然的眩晕席卷而来，仿若巨人于身后低语。

“什么？”许蔚晃了晃头，努力将这种奇怪的眩晕感甩出去。

他恢复了正常，语气平静:“鉴于类群的差异性，我原谅你的冒犯，兴许是被那家伙污染了脑子。”

“抱歉……我可能不太会说话，”许蔚努力控制住由他一句话而内心莫名泛起的恐慌，“那家伙……你指的是传说中的恶鬼？”

恶鬼这张卡差点剥夺了她的意识，很可能已对她造成不可知污染。

“你们称呼‘它’为恶鬼？或许吧，对于地球来说，确实是。”

许蔚敏感地觉察到他所说的恶鬼与她提及的并不是同一种东西。

她沉吟片刻，一个更惊悚的想法浮现了。

她尽量谦卑，却抑制不住喉间的震颤:“我能问吗？我是说，‘恶鬼’——是关乎于我们地球命运的某种生物，是‘它’造就了地球的灾难，不是星际文明？”

“看来尝试观察人类并不是什么错误的选择，”他愉悦道，“当然不是星际文明，他们还到不了‘它’的境地，无边无际的污染便可以佐证这一点。”

许蔚陷入更深刻的思维迷乱，这一切好像与她进入游戏以来的认知完全相反，却又诡异地符合所见事实。

“可星际文明也参与进来，在地球颁布审判游戏，又是定什么律令又是要求玩家通关……”

“是啊，他们花费了一番功夫。”

她嘴上犹疑，面上却愈发掩饰不住恐慌。

在酒店遭遇“它”，前台的反应是“去了都得死”；毛町曾严肃地向她告知“它”的污染之力，“白房子”并不能完全净化污染，这是一种连星际文明都束手无策的存在……

人类却能自我净化部分污染。

玩家.......系统催促通关......审判游戏……

蒋道士……荣耀战士.....

甚至是那只马克笔，让她找出不属于本副本世界的角色，却不允许她再向任何人、包括系统再透露这一切。

许蔚还记得马克笔所附带的任务名称——星际救赎。

所有的疑问终于汇聚成一条笔直却令人心生战栗的实线。

她的思绪波涛汹涌，却在某一时刻沉淀，陷入奇怪的平静，仿佛风雨欲来的湖面。

“它”为地球带来灾难，星际文明弱于“它”却还要淌地球这趟浑水……

能驱使一个高级文明大费周章地谋划并颁布审判游戏，督促可净化污染的人类通关副本的——

是生死存亡之际。

“所以，星际文明与人类的目的一致？”她像是问，又像是在陈述。

他们极有可能在通过人类自救。

换句话说，“它”于人类未察觉之时已然到来，为地球带来灭顶之灾，与此同时，更高一级的星际文明同样被严重威胁。能够净化污染的人类是“它”的天生克星，但因为某种原因——或许是科技水平、文明进程等一系列客观因素，人类无法独自净化“它”的存在。星际文明因此制作了审判游戏，以副本为媒介，为人类搭建更为方便效率的舞台。

最终目的是，消灭“它”。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

所以游戏的工作人员才会如此畏惧“它”，系统才会将玩家划分为“消耗品”与“高潜力”配合通关，甚至......蒋道士，还有球型人，他们这些被围困在副本里的外星生物，或许都代表着星际文明与“它”殊死搏斗的往日。

他们作为战役见证者尚且在副本里存活，那么，那些未存活下来的呢？或者说，活下来却被污染剥离意识，再也无法清醒，只能如行尸走肉一般游离于副本的战士们......

许蔚越想越心惊，忙打住思绪，抓紧时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在此时此地？”

脚下是湿润混杂着粘液的巢穴地面，周身环绕着群魔乱舞的蛛群，上面的队友正等待她给出反应，这并不是个说秘密的好地方。

“你看见它们了吗？”他并不直接回答。

“谁？蜘蛛吗？”

“它们即是‘它’，分支成无数个渺小的个体，拥有独立的杀戮意识，相互吞噬厮杀，无限繁殖，这些丝缕一般的简陋意识却最终能汇聚成一个庞大、浩瀚如星海般的联结生物。”

他喟叹:“我曾遥立于星端注视过这壮观的景象，倘若你能见证那一刻，想必也会无比惊讶。这是一种自然、广阔的美，无愧于宇宙鬼斧神工的杰作，在这一点上，我并不及‘它’。”

许蔚自我加工他的话：“你的意思是这群蜘蛛，或者说游戏里的所有怪物，都是‘它’的分身，但分身有自我意识，不知道‘它’的存在？”

“你的理解能力倒是超出了我的预期，但仍有一些细微的偏差，”他道，“‘它’的存在并不是秘密，个体们如痴如狂，将‘它’奉之为——神。”

许蔚沉默。

一个体量庞大到如星海一样的家伙，被星际文明分割成一个个独立个体，困进审判游戏，交由副本里的人类玩家挨个宰杀。

生死存亡之际，两个从不相交的文明联合起来，分工协作，与来自深空的巨兽背水一战。

看起来荒谬至极的游戏系统，背后深藏的命题居然是拯救与毁灭。

“我们的时间还有一点，小姑娘，你可以再向我提一个问题。”他忽然出声。

许蔚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浓重的好奇。

之前问他是不是被困在了技能里，他却突然拉大声音说话，后面的语气也像是被冒犯到，结合他对星际文明的评判，许蔚判断他对人类及星际文明都持有一种低视态度。

若他不是折腾一通就为了找个莫名其妙的时机对她胡说八道，那么他极可能是比星际文明还要高级的生命体。

此外，他对“它”的存在似乎持有一种矛盾态度。既欣赏“它”的特殊，又隐隐透露出忌惮，明明是一被质疑就玩不起的性格，却能当着许蔚这个最底层生物的面说出不及“它”。

许蔚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

他与“它”很有可能是平级，甚至低于“它”。

那么他对自己透露出这些信息的目的就很值得猜测了。不排除混乱乐子人找消遣的直白理由，但还有一种可能性更大的猜测——

他的类群或许同样受到了“它”的威胁。

兴许是因为危机到来的时间点还远，或是什么别的特殊原因，他并没有星际文明那样强烈的危机感，但仍旧选择插手地球发生的事。

人类是宇宙里唯一能净化“它”的类群吗？亦或人类是距离这些高级文明最近的净化类群？甚至更简单一些，他只是发现了这个战场，于是打算顺水推舟地做点什么。

但这一切都基于他所说的信息是真实的。

也说不定又是什么盲盒玩具制造的幻觉。

那么，抓紧时间，最后一个问题。

许蔚望向头顶漆黑的一片，仿佛这样就能与虚空中的他对视。

“你能见到地球的未来吗？”

这一章有点复杂，如果看不懂肯定是我没写好，欢迎提出疑惑，我会在原文中改正。

好耶，前面的线索终于稍微的收束啦~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