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道士头埋在汤碗里,这是第四碗了:“不敢吃。”
“为什么不敢?”
他舀了第五碗汤拌饭,才打了个嗝,满足道:“怕死。”
“有人要杀你?”
“有,也没有。”他说得并不高深莫测,语气平淡,像是多吃了碗饭那么简单。
又是个谜语人。
许蔚沉默一阵,接着问:“那你平常怎么吃饭?”
“在住的地开了块菜田,养了三只鸡。”
“是在白云观?”
蒋道士摇摇头。
“为什么不住白云观?”
“不敢。”
得,也有故事。
看许蔚半天没说话,他反而还奇怪,从碗里抬起头来诧异道:“你怎么不问了?”
“你又不愿说,有什么好问的。”张沅拿了一包瓜子在旁边磕。
他笑了一下,又起身去舀一碗饭。
许蔚抱着手,盯着他看了一阵,突然问:“你师父怎么死的?”
“......”
蒋道士罕见地沉默,手里还夹着筷子,却没再动一下。
半晌,嘴张开,像要说话,又闭上了。
典型的欲言又止。
许蔚见状,似无意道:“你要说什么?”
屋里的视线便瞬间集中在他身上,轻飘飘的目光仿若有股无形的压力,将他身躯压得一沉。
蒋道士捏勺的手紧了紧,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我好了,咱们开始吧。”
正午,阳气正盛。
蒋道士拖着众人挑挑拣拣,才寻到一块“风水宝地”。
他宝贝似地将罗盘轻轻擦拭,才再次整理衣冠,持起拂尘眼神一变,整个人都正经起来。
手臂大开大合地挥舞。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罗盘应声震动。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有微弱的绿光于掌心漫出,在指尖跳跃盘旋。
抖动更加剧烈,顶盘上的指针不停旋转。
数段咒词后,拂尘扫了一遍四周,挥舞的速度加快,尘须飞舞,竟在空气中发出了清晰可察的破空声。
“急急如律令!”随着手势指向罗盘,那抹微弱的绿光消逝不见。
数次徘徊之后,指针指向了东边。
许蔚盯着罗盘等了片刻,发现再没有动静,皱眉问:“然后呢?”
蒋道士收起罗盘,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操作,故作严肃道:“厉鬼在东面!”
“......”
拳头硬了。
“除我们和丫鬟小厮外,主人家都住在东面。”张沅在一旁看不过去,补充说明。
杜兴业和他那十四房姨太太也在。
等于没查。
察觉许蔚攥成拳的动作,蒋道士赶忙又把罗盘掏出来,支吾着:“要,要不我们先去东面再测一测?”
到了东面,六人特意离二夫人的院子近了些。
蒋道士又开始操作。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还是那套声势唬人的操作。
这一次,指针先于罗盘的震动迅速转了起来。
“鬼气很重。”蒋道士盯着罗盘看了眼,一摸胡须,严肃道。
众人只好跟着他手里的指针走,途中还遇到几位当值的小厮,只能打着哈哈互相掩饰。
一路行,经过两个陌生院落,最终行至一座体积庞大的院门前。
这一进院子比府里的所有院落都大,光是外头的坪地就占了不少面积,连树木都粗壮些,墙皮崭新,地面由水泥铺铸,大花坛打理得相当整齐。
主屋的建筑更是气派,琉璃瓦顶,一左一右的耳房中间,是雕梁画栋的两层,外形俱都漆成正红色,辅以暗金色花纹和龙头器具装点。
二楼较之简约些,隔了里外间,里间门窗紧闭瞧不见,外间则余出一片空地,摆上了茶几坐垫,几架屏风隔搭出精细的空间感,再围一层雅致的红木栏杆,是个闲来无事凭栏作乐的好地方。
“气派啊!”李少东拍着手道,“现在也很少有这种建筑了吧。”
待再走近一些,被气派大院吸引的注意力总算回来,众人这才望见值守在门口的制服兵。
守门的人认识他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问:“贵客是来找老爷的?需要我通传吗?”
杜兴业今日在府里。
众人神情莫测地对视几眼。
路樊野摇摇头:“不必,我们只是散步到此处,叨扰了。”
正要转身回去,却见许蔚挺直腰板,走到卫兵面前,打量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毛头小子。
盯得人家都开始不好意思,虽面无表情地绷着一张黑脸,耳尖却微微泛红。
许蔚似乎才惊觉自己出格了,害羞地捂嘴娇笑一声。
“呵~呵~”
笑声很甜腻,嗲得没边。
别问,问就是跟十四夫人学的。
被这娇嗲的声音一激,卫兵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有什么事?”
许蔚眨巴眼睛,两只手抠在一起,一副不好意思的娇羞模样。
酝酿了片刻,才夹着嗓子道:“这位哥哥,我能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完,还扭捏地摇了摇身子。
身旁的路樊野莫名抖了下。
“我去。”
背后,李少东被张沅踹了一脚。
卫兵闻言却面色一肃,紧握手中的枪,大声道:“禁止打探老爷消息,违者就地枪毙!”
还是个实心眼。
即使自家的队友不给面子,但戏已经开场,许蔚还是得演下去。
内心默念五遍“十四夫人”壮胆。
她状似被吼声吓到,小退几步,等缓过来,先是含羞带怯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像是恨他不解风情般一跺脚,气呼呼道:“哎呀,哥哥,人家不是想问那个啦!”
有人在身旁轻叹了口气。
卫兵哥哥不回话,许蔚也不恼,反而伸手去捞他的袖口,被躲过,就委委屈屈地掰着手指甲:“哥哥别这么凶嘛,都吓到我了呢。”
“我只是觉得杜先生的院子很气派,等回家了,也想做一个这么气派的。”
卫兵瞧了她一眼,没说话,眼神无声地催促他们离开。
“但是这样的建筑少有二楼,届时叫人来修,也不知道修得好不好。”她叹了口气,仿佛已经看见修得四不像的庭楼。
“我只喜欢第一层,所以想问二楼是用来做什么的?只是方便凭栏远眺嘛?若不影响正常居住,我打算不建二楼了,你觉得如何?”
这个问题似乎是在回答范围之内,又见许蔚皱眉絮叨,一心全在杜兴业的气派小楼上,卫兵面色松了松,屈尊给她解释:“二楼是用来观戏的。”
“观戏?哇——”许蔚惊讶,发出羡慕的声音,“杜先生喜欢观戏?是我们入府里看的那一出吗?府里戏台编的吧,编得很是好。”
卫兵点了点头,很自豪:“咱们府的戏台自搭建以来就在整个奚地出了名,你们来是饱眼福了。”
许蔚适时附和:“确实,我自小时候起就没看过这么精彩的戏了,连你都这么说,看来府里都随杜先生,是爱戏之人。”
卫兵“嘁”了一声,似是嘲讽:“倒没这么多。”
“夫人们呢?也爱看戏吗?”李少东在背后探头问。
卫兵这才仿佛惊醒过来,发现与许蔚闲谈了这么多,不耐烦地抬手将人向后推:“去去去,找别人问去,别来干扰我值守。”
说完,抱着枪走回列队,眼睛还一瞬不眨地盯着这边,催促他们快走。
众人只好离开。
远离杜兴业院门,蒋道士赶忙溜得距许蔚远了一些,小声道:“我学艺不精,但罗盘绝不会出错,即便杜老爷不是厉鬼,也一定同厉鬼接触过,沾染得这般浓,定是贴身接触!”
贴身接触。
许蔚一瞬间想到了十四夫人。
“昨夜你可在老爷身上感受到鬼气?”张沅问。
蒋道士又悄悄离张沅远一点,才嗫嚅道:“昨夜那鬼胎也是鬼气滔天,加之府里的厉鬼怨气,我实在......实在感受不出来。”
许蔚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道友,轻点揍我。”蒋道士捂着肥肚子,蹲在地上一副愿打愿挨的相。
路樊野拍拍她肩,安慰道:“不急,至少确定了是他的身边人。”
李少东掰着手指数:“最近接触的,大夫人、二夫人、十四夫人,还有梨花。”
其他夫人近来都未承雨露。自打十四夫人到府,杜兴业身旁那一亩三分地就被二夫人和十四夫人瓜分了,只有大夫人因着正妻的身份,才能受待见一同吃饭。
至于梨花,上午李少东打听过,她任管家之前就在老爷院里当贴身丫鬟。
张沅将他的食指按下去:“二夫人是闹鬼的受害者,连尸变都是鬼胎所为,昨晚传送门也没出现,不是她。”
李少东只好将食指放下:“大夫人也没什么存在感啊,吃饭都不说话,大帅也不搭理她,难道是因爱生恨?因妒杀人?”
张沅抓住他的手整个往下按,无奈:“你以后别思考了,专注于打听吧,让你思考简直是灾难。”
“我们要查的是闹鬼真相,不是谁杀了谁。”
“闹鬼是为了杀人,谁杀了二夫人,谁就是凶手!”李少东显得不服。
“你不记得上次......”
二人在旁边争执,路樊野看向许蔚:“她跟你说什么了?”
许蔚知道他在问谁,昨夜正因一番事情打岔忘了向其他人交代。
“谁是她,她是谁?她又要查谁?”李少东正斗着嘴,只听了半耳话,糊里糊涂地发问。
张沅一拍他傻乎乎的脑袋瓜子:“当然是十四夫人,哎呀你就专门干打听的活吧!”
许蔚冲张沅点点头,又看向蹲在一旁努力朝这边支着耳朵的蒋道士。
“查杜琼。”
许蔚:娇嗔但生硬。
路樊野:虎躯一震。
李少东:牛逼。
张沅:还是小许会。
卫兵:没有人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
蒋道士念的咒是引用的道教咒词。
第21章 玉环之死(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