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个女乐手身边的另一个体型微胖的女乐手说：“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猪之间的差距都大，同样的一把琴在人家安恬手里就是天籁之音，到她手里去简直就是噪音。”

“哈哈哈！”硬眉毛的女乐手大笑了几声，“就是说啊，同样的一把琴在她手里就是破音神器，到了安恬手里就成了一把好琴，你说奇不奇怪，难道还真是琴的问题，可不就是人的问题吗？”

微胖乐手立马附和道：“拉得差也就算了，还带把垃圾来凑数，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想的。”

“我看她就是也是从垃圾回收站里捡来的，那么破的琴估计二手乐器店里都淘不到，哈哈哈！”硬眉毛乐手笑得越发放肆。

如果说刚才排练的时候是冷嘲热讽，那现在无疑是摆明了挑衅。之前尊她们是前辈，不好过多计较，可要是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再退缩就是懦弱。

懦弱就要被欺负。这个道理安恬在几年前就曾以身试法地验证过。当年，要不是她自身支棱不起来，也不至于最后被逼到转学的地步。

席朵向来就不是个软柿子，不论当年安恬被霸凌她看不过去强出头，还是现在被人骑在头上骂。

对她而言，有德行的才能被称为前辈，而对于这种连基本素质都没有的人，完全不需要客气。

席朵“唰啦”一下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踮脚蹦跶到那两人面前，冷着脸说：“你们两个别太过分，嘴上没个把门的最讨人厌。”

硬眉毛明显没有料到席朵竟然敢出言反抗，挑起僵硬的眉毛“哟”了一声，“讨你厌又怎么了？看不惯得就滚，我们鸣声不需要你这样的半桶水，光会添乱，你自己说说今天在你身上浪费了多少时间？”

席朵眉毛一横，“你们两把中提有什么资格说我？要管我也归吴可静管，跟你们俩有什么关系？”

“切，你还好意思提吴可静？”硬眉毛继续说：“你看不出来吴可静有多瞧不上你？要不是看在安恬的面子上，刚拉第一遍就让你滚了。”

微胖乐手呵呵一笑，“就你自己被蒙在鼓里，现在整个乐团谁不知道，你这新来的不过是溜了安恬给开的后门而已。”

硬眉毛挑衅道：“她还以为她自己多有本事呢，不过仗着和安恬是同学，沾了人家的光罢了。”

“呀？她还跟安恬是同学呢？”微胖乐手笑得眼睛都眯不见了，“那就更离谱了，你说都是一个学校教出来的，怎么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我要是安恬，我都没脸提跟她是同学。”

席朵再三劝自己要多忍耐，实在是忍不住。嘲笑自己也就算了，现在还敢搬弄安恬的是非。

三番几次身临窘境，都是安恬出手帮了一把。不仅给了机会，还让她有了这份光鲜亮丽的工作。

这都多亏了高中时代种下的善因，才得了这个善果。

曾经别人当她的面欺负安恬她看不过眼，现在别人在她面前说安恬的不是她同样看不过眼。

席朵面色一沉，冷眼讥讽道：“你们二位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年资历才能在乐团里混口饭吃，待了这么几年连个像样的中提首席都混不到，还好意思乱嚼舌根？是！我跟安恬是同学，可无论我再差，至少还跟她同窗过一段时间，我能沾上她的光也算是我的本事，你们呢？你们连给安恬提鞋都不配！”

乐团里单从座位分布就能推断出对方的演奏身份，一般站在最中央的是指挥，站在指挥左侧是主奏演奏家，坐在前排的分别是不同组别的首席，其他普通乐手按顺序再往后排，像席朵这样的候补一般都坐在最后角落的位置。所以从她们两人的座位就可以看出，她们也不过是普通级别的中提演奏员而已。

初入乐团里的新人里，除个别极有天赋且优秀的以外，大多数要熬上一段时间才能从候补转为正式，而从正式升为首席可不是单靠熬资历就可以的，那都得凭真本事说话，一步步爬上来才行。

所以，吴可静教训她，她服；吴可静瞧不上她，她也认。吴可静好歹是个首席，可她们两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跳出来指指点点？

那两个乐手显然没有预料到一个新来的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跟她们呛，况且被个新人戳中短处，面子上根本挂不住。

硬眉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里“你你你……”你了个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眉毛一瞪大声呼道：“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教训你。”

席朵生来就是个硬脾气，从来不知道“服软”两个字怎么写，以前就因为性格太犟吃过不少亏，这次也不例外。

她眉目一沉，说道：“那你可得听好了，我说……”

话还没说完，站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微胖乐手一个箭步冲到席朵面前，粗壮的手臂推土机似的往席朵瘦弱的身板上用力一推。

脚伤未愈的席朵本来就有些站不稳，突然受到这么一股猛力的袭击，整个人“哐嘡”一声向后栽去。

因为人数众多，在排练时乐手们的座位分布相对紧密，塑料椅子排排相连，席朵猛然往后一倒，撞翻了身后的几把塑料椅，其余的塑料椅则像是多米诺骨牌似的成片倒下去，引起轰隆巨响。

席朵吃痛地皱起脸，左手臂因为撞击到椅子上的铁制支架而剧痛难耐，脚下的旧伤也受到牵扯隐隐作痛，一时竟没法从地上爬起来。

硬眉毛看席朵身材消瘦，一把子就被掀翻到地上爬不起来，于是心下一阵窃喜，扬起手掌就想再添一巴掌出出气。

这边手刚抬起来，排练厅门口传来一阵呵斥，“都给我住手！”

硬眉毛闻声动作一顿，看清站在门后的陈汀后迅速地收回搞搞扬起的手。

陈汀快步走到席朵跟前，搬开砸在她身上的塑料椅子，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席朵借着陈汀手臂的力量挣扎着站起身，揉着撞疼了的左臂半天缓不过来。

陈汀关切地问：“怎么样，你没事吧？”

席朵咬着牙摇摇头，“没事，应该还好。”

陈汀转过头来对那两个乐手怒斥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欺负新人？”

硬眉毛一收刚才嚣张的气焰，柔和地笑着说：“怎么可能嘛，陈团，都是误会。”

“误会？”陈汀不怀好意地问：“你巴掌都要送到别人脸上了，还是误会？”

微胖乐手也换了副面孔，随即说道：“是这个新来的不懂事，不尊重前辈，还出言不逊，我们只是给点教训，好让她知道怎么在乐团里做人。”

陈汀怒气冲冲地说：“轮得到你们教训？她是二提的候补，既然是二提的人那就是吴可静的人，出了问题我会算在吴可静头上，用得着你们在这多管闲事？你们两个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

硬眉毛的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略带讨好地说：“陈团，别这么大火气嘛，大不了以后我们多让着新人一点。”

听了这话陈汀更是火冒三丈，把席朵推到她们面前，厉声说道：“道歉！”

“这不好吧，毕竟我们也算是她的前辈。”微胖乐手不满地说：“哪有前辈跟新人道歉的道理，况且是她也有错，凭什么只要我们道歉？”

“还敢废话？”陈汀一脸怒容，“当我这个团长是瞎的？要是不道歉，那就按乐团制度处罚，到时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陈汀虽然是团长，但平日里都和乐手们打成一片，向来没什么架子，也算是乐团里出了名的老好人。

硬眉毛没见他发过这么大脾气，心里有些怵得慌。再说，乐团管理制度对于处罚一向非常严格，轻易不用。这次陈汀不仅把团长的身份摆在台面上说，还搬出乐团制度来压人，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硬眉毛没了办法，眼珠一转，轻声说道：“对不起。”

微胖乐手见状也没了底气，半天才蚊蝇似的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席朵不吱声，只睁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她们。

席朵心里清楚，为了这点小事不可能真的处罚她们，陈汀能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这边，她已经感恩戴德了。既然得了声道歉也算是给彼此找了个台阶下，今后她不惹事也不怕事，反正本来就不在一个声部，以后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

那两人道完歉后在席朵目光的刺杀下灰溜溜地走了。

陈汀转过身来对席朵说：“真的没事吗？”

“嗯，没关系。”席朵淡淡一笑，“我皮糙肉厚，早就习惯了。”

陈汀略带愧疚地说：“不好意思啊，让你上班的第一天就遇到这种事情。”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席朵宽慰道：“欺负我的人又不是你。”

“我是团长，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我的责任。”陈汀说：“我知道乐团里有一小部分人不太友善，在某些情况下氛围也不是很友好。我一直在想办法改变这种现状，在我看来，团员之间团结友爱才能有利于乐团的发展。”

席朵扶了把椅子坐下来，揉着胳膊，“我知道，但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要怪就怪我自己，太菜了才会被别人看不起。”

“你可别这么说，你的实力我们大家有目共睹。”陈汀有些急切地说：“两次面试我都在台下，你的演奏水平怎么样我再清楚不过，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席朵苦笑，“谢谢你这么瞧得起我，可我不满意我自己，特别是和安恬比起来，我简直是在给她丢人现眼。”

陈汀恍然一笑，“这世上能有几个安恬？大家不过都是普通人，没必要非得给自己定那么高的目标，有人欣赏就足够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席朵抬头对陈汀微微一笑。

“你能这么想最好，不然在乐团里待着压力会很大的。”陈汀说。

“现在就已经感觉到了，不过我会继续努力的。”席朵说。

陈汀转而问道：“对了，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吗？”

席朵撇了撇嘴，摇摇头说：“吴老师说了，练不好不准走。”

陈汀点点头，“那你今晚不回去了？”

“可能吧。”席朵说：“我这腿脚来来去去的也不方便。”

“那你晚上睡哪？”陈汀问。

席朵指了指围在身边的一圈塑料椅，“就地取材，这不随便一搭就是张床。”

陈汀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交给席朵，“小排练厅后面有间休息室，里面放了张小床，一般晚上没人会过去，这是那里的钥匙，你要是困了可以过去眯一会。”

席朵接过钥匙，笑着说：“谢了。”

陈汀歪头比了个OK的手势，“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拜拜。”席朵也歪头挥挥手。

陈汀走后，席朵支着一条瘸腿把附近东倒西歪的椅子全都扶回原位，然后蹦着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继续练习。

左臂处还泛着丝丝疼痛，好在运弓主力都在右手。她紧抿着唇，强忍痛感开始练习，刚拉出一个乐句，谱架上的手机就“滴滴”响了。

滑开屏幕发现小太阳的头像上弹出了一个红色圈圈，点开一看，是小太阳回复了她早上发过去的那条信息。

小太阳回：“在我心中你比何澈厉害多了。”

祝大家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