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不大的小院中，此刻因为人都聚在一处显得拥挤不少，宋时烟翘首近前，便看到钱氏被压在院中的石磨上，整个人趴在上头，头发乱的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表情，但是嘶喊的声音却好似能穿透人的耳朵一般。
而压着她的那个人正是郭婶，只见她浑圆的身子一屁股坐在钱氏的腰上，单单一只手便剪住了钱氏的双手。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狠狠的扯着钱氏的耳朵，扯着嗓子和钱氏对骂。
“刁妇！无状！你松开我！”钱氏被扯得哇哇乱叫，想要挣扎起身却被压的动弹不得，整个人十分狼狈。
郭婶冷笑着，压着钱氏的屁股故意扭了扭：“呦呦呦，还会用词呢，听说你从前不过就是个要饭的，拼着不要脸爬了主子家的床也才做了个妾，什么野路子也敢在老娘我跟前摆阔！睁开眼看清楚，这是我家！爱待待，不待滚！”
钱氏虽说是贫寒出身，但在宋家这几年也养了一副娇贵身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羞辱，更何况郭婶说的还是事实。
“你个泼妇！当初是我家老太太给了你家一瓦遮身，你这就抖起来了！呸！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家老太太？区区一个妾，说出大天来也不过是人家养着的玩意儿，也敢称呼你家老太太，平白污了宋老太太的名号，我呸！要不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你们一家子丧家犬还配在我屋里作威作福！打量老娘是个好相与！什么东西！”
郭婶年轻时候便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泼辣户，当初王老太太也是看中她厉害的性子能帮衬自己老实巴交的儿子才去求的亲，事实证明，自从郭婶进门以后，家里家外一把抓，日子虽然不见得多么富贵，但是再没受过旁人欺负，养尊处优多年的钱氏那里是郭婶的对手，喊不过骂不过，几句话就败下阵来，整个人被郭婶压在磨盘上不住的哎呦。
本来潘氏是躲在一旁看热闹的，见了钱氏受磋磨她自然是开心的，可却在听到郭婶骂出“一家子丧家犬”时，笑容一僵，把脸一沉，故意轻咳一声沉声道：“你便是不满也不能出言不逊，冲她一人我没意见，可什么叫丧家之犬？如今我家不过一时困顿，日后自是会东山再起的，同你们这起子人自然不同，这宅子你可别忘了是怎么来的，纵你是一届农户，也该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宋时烟在潘氏刚开口时便觉不对，想要上前阻止，奈何身弱力气小，一时半刻没挤过去，眼睁睁看着郭婶一面压着钱氏一面弯腰从泔水桶中舀起一瓢脏水朝潘氏扬去，几乎是瞬间，潘氏凄厉的叫声便响了起来，其中还掺杂着郭婶更高的叫骂声：“恩情？有脸跟老娘我提恩情，别说这宅子是我家老太太辛劳一生得的赏，便是真的承了情也是宋老太太的！如今宋大人都去了，你们都是哪个狗洞里钻出来的恩人！敢在老娘面前充老大！我呸！给你们两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了！哪里来的滚哪去！”
潘氏躲闪不及被泔水淋了满头满脸，羞愤与惊惧之下竟然忘了怎么辩驳，扶着柱子似是要把胃都呕出来了。
突然地变故让郭婶屁股底下压着的钱氏也是一愣，当即也不敢哎呦了，趴在磨盘上装死，宋政慌忙去扶潘氏，宋文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呆呆的将同样打颤的宋时雪护在身后。
一时间院内乱成一片，倒是给左右相邻看了好一场热闹，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都被抄了家还装阔呢，嫌弃我们农户出身，别来沾边呀！”
“听说那个宋老爷是因为贪污才自尽的，呸！什么狗官！”
“贪官？那死了干净！”
“可不是，老天开眼，倒是圣上仁慈，没把这一家子下了狱！”
耳闻声声骂声，宋家一家人的头越垂越低，尤其是宋政，一边扶着潘氏一边扭着身背对着众人，涨红一张脸，死死握拳，再不敢抬头。
宋时烟只得垂眸硬挤出了一条路来到郭婶面前，弯腰行了一礼，歉疚道：“婶子，家人说话不中听，婶子千万别往心里去，青天白日叫人看了笑话，有什么事情咱们进屋说，我代母亲向婶子致歉了。”
说话时，外出做工的王伯也闻讯赶了回来，他一手拿着瓦刀，身上满是泥水灰尘，满头大汗的挤了进来：“让让，让让，都回去吧，有什么可看的！”一面挤到郭婶身边，用力将郭婶从钱氏身上拉下来，气道：“这是干什么呢！快下来！”
郭婶被拉了下来，却并没打算就此罢休，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想要逃开的钱氏的头发，扯开嗓子叫嚷：“看看你请回来的祖宗，一大早一会儿要燕窝，一会儿嫌弃饭食清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老子娘，一口一个尊卑奴婢的！什么东西！王忠，咱们家可不是什么奴藉！你爱当奴才你去当！别拉上老娘！”
王伯一面嚷着叫外头众人散了一面劝慰郭婶：“都说了叫你忍忍，怎么就压不住火气！”
郭婶气的眉毛倒竖，想来是受了一早上的窝囊气还没撒够气，继续嚷着：“便是路边的狗，老娘给它块馒头还知道冲我摇尾巴！这一大家子还是什么书香门第！可别叫我笑掉大牙了！”
宋时烟知道错在自己家，也不好说什么维护自家的话，只得软声宽慰：“婶子心善，千错万错都是家母与姨娘的错，婶子万不要因此气坏的身子，烟儿替她们赔罪，一切全听婶子的。”
郭婶正对宋家没什么好印象，白了一眼宋时烟，冷哼一声道：“你们家倒是会做事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打量我好揉捏呢？”
宋时烟礼数更加周全，腰又弯了两分，诚心致歉道：“今日冲撞了婶子，实是我家不分黑白，托大拿乔，婶子生气是应该的，烟儿辩无可辩。”
王伯于心不忍，连忙上前要拉起宋时烟道：“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使不得使不得。”
郭婶最是看不上王伯维护宋家人的样子，本来被宋时烟捋顺的脾气又腾的火了起来，一把将手边的钱氏推倒在地，站起身子指着王伯骂道：“好你个王忠！她是千金小姐，我就是地上的泥巴！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你们一块过吧！”
一面说着一面起身，作势进屋拿行李。
见状，外头调侃声又是响成一片。
王伯是个嘴笨的，一面挥手叫众人散了一面上前去拉郭婶，奈何力气没有郭婶大，被郭婶一推便推倒在地上，痛的哎呦了好几声。
郭婶见状也是心疼的，想要去扶王伯却终究拉不下脸面，甩手要走，王伯一面揉着屁股一面焦急的想要去拦郭婶，整个王家一团乱。
宋时烟也没有办法了，以郭婶的性格，自己若是在追上去说话定是要火上浇油的，可若是不管，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郭婶离开，自己一家本就受了王伯的恩暂时留宿，可不能害得人家夫妻离心，
想到这里，宋时烟转头去看钱氏，既然事情是钱氏引起的，现在只有她亲自道歉才能让郭婶松口。
“钱姨娘，王伯好心收留，不该叫人家夫妻离心，快去道歉。”宋时烟拉住钱氏道。
钱氏揉着被郭婶扯松了的发髻，切声道：“一个无知疯妇，要走便走，关我何事。”
宋时烟皱眉，从前钱氏在宋家对自己也是毕恭毕敬的，如今父亲不在了，她是彻底露出真面目了。
眼看宋时烟拽着自己不松手，钱氏晃晃身子斜了一眼缓过来一些的潘氏讥笑道：“大姑娘有同我说话的功夫不如叫你母亲去道歉，堂堂当家主母，这点担当还是要有的，我区区妾室，上不得台面。”
一番话，叫潘氏听了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指着钱氏咳了半天。
宋时烟呼了口气，冷声道：“姨娘当真不去？”
钱氏一愣，上下扫了一眼宋时烟，有些诧异平日里守礼温和的宋大姑娘竟然也有这样冷的语气，而后便是不屑的冷哼一声：“不去。”
她是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什么无赖本事没有，压根不信宋时烟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能拿自己有什么办法。
宋时烟也不多言，只道：“那便请姨娘立刻离了王家，宋家已经散了，姨娘并无身契。是自由身，合不该跟着我们寄人篱下，姨娘说王家小门小户，怕是不愿委屈自己住着，那我们也不强人所难。”
钱氏一愣，这是赶自己走了？
“那怎么行！”钱氏脱口而出，又转身看到看热闹的众人，语气稍软，换上一副悲戚的样子，拉过一旁吓楞的宋文与宋时雪哭道：“大姑娘这不给人活路啊！便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两个孩子可是你血亲的弟弟妹妹啊，这般把我们赶出去，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吗！”
装乖扮可怜，她惯会这一套，宋时雪早就吓傻了，包着一包眼泪，哆哆嗦嗦的拉着宋文想哭又不敢哭。
宋时烟眼睛也不眨，安抚的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笑笑道：“钱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宋家的儿女便是日子再困苦我们也愿养的，钱娘子若是愿意便将孩子留下，我保证，一应用度都是同我一样的，若是不愿，我自然也不能离人父母，娘子自可带着孩子离开，一切全凭娘子做主。”
称呼已然从姨娘变成了娘子，这是划清界限了，钱氏心头一紧，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宋时烟竟然会这般不给自己留情面，三言两语便把事情推到了自己身上，好似全凭自己做主一般，可是……她能做什么主，她要的是宋家的家产，别说什么抄家连根毛都没剩下，她压根不信！她觉得潘氏手里定有私房钱没吐出来！跟了宋家一场，若是现在自己就这么离了这里，才是真真正正的傻子呢！
想到这里，钱氏一扯帕子俯身哭诉起来：“姑娘金尊玉贵的养了这么多年，是不晓得外头的艰难，为人母自是不舍骨肉分离的，可是外头哪里是那么好生活的，我一届女流，哪有本事抚养两个孩子，姑娘一句让我们出去倒是简单，可是我们娘们没有立身的根本，姑娘这是叫我们饿死啊！”
口口声声强调为人母不易，话里话外都是宋时烟容不下她母子三人。
看热闹的邻里见状下意识的觉得装乖卖惨的钱氏带着两个孩子生活艰难，宋时烟有些不近人情，看着宋时烟的目光透着不赞同。
“都是一家子骨肉，这是何必。”
“什么高门大户，还不是各扫门前雪，心肠自是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