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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东瓶西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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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愔拨弦太过专注,以至于不想深究陈至话里的意思,扰乱她抚弦。

她只是抽空淡淡道:“南衍触犯了国法,死得其所,怎么是枉死呢。南衡按律论处,更没有错。况且南衍生在南家,是大齐子民,本该有为家族、为国家献身送命的自觉。”

陈至听后欲言又止,虞愔也随之止了弦。这些天,想清清静静在别馆中抚几日琴,怕也是不能了。

她对陈至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被斩首的本该是我兄虞臻。”

陈至慌忙摇头,却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虞愔淡笑:“你想想,我兄若死,全了忠义,那虞家之前死在平武的那些人算什么?”

陈至一怔。到底何为忠义,何为对错,经她这么一说,竟变得文文莫莫。

如果说,臣民当遵国律,那此前玄苍军西征师出有名,朝廷却拒绝增兵驰援,至主将战死,大军覆没。

如今屯集私兵成无名之师,若还是一个死字,那是非颠扑,真不知哪一条道理才该恪守坚奉。

“所以,南氏既然要忠君,就让他用鲜血去尽忠好了。奉劝一人从来无须道理,一面南墙足矣。”

虞愔心生倦意,想让陈至下去,自己独自抚弄琴弦,清冶心神。

她喜欢那种手随心至,拨弹如织的感觉。柱如经,弦如纬,她心里密如蛛网的思辙,都在这一张琴里了。

灶台边,却突然传来盅碗碎裂的利响。

陈至奔出门外一看,回来对虞愔说:“芸娘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身子虚的如同疾风败絮。我去药铺为她抓些药来。”

虞愔生疑。芸娘白日饮茶,夜里诵经,晴日入山中采摘晾晒,雨天在屋里编织纳衣。十几年如一日,从未发过什么病症。

她曾是内宫中出来的人,最懂得如何侍奉他人,也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她唯一见芸娘去过医馆还是七岁那年,她和芸娘初见,后来被她带回绿绮别馆。她的饮食一向简淡,山茸蒿笋,以为盘中餐。

虞愔放下琴,对陈至道:“你留着照顾芸娘罢,我去医馆抓药,也慎重些。可知是因为什么吃出了胃疾?”

陈至道:“说是琅溪桥畔陈记果饼。”

那便是带给她的。入秋后,陈记果饼里添了陈皮丝,酸酸涩涩又有柑橘清香,得她喜爱。

她每年都要吃几包的。卖果饼的大娘和芸娘也算得上是熟识了,怎么今日却出了问题。

她暂时无暇顾及这些琐事,抓药要紧,不容耽搁。她如是便更衣戴上幕离下山去了。

建康城的医馆和药铺她都熟悉,只是不常去。她身有寒疾,一年四季都须用药吊着。草药苦涩的味道,她闻了心烦气闷,便皆让芸娘代劳,为她一旬抓一次药。

眼下换作她来取药,一面思索药方,一面想着药材君臣主辅之间,可有什么禁忌冲撞。

冷不防斜刺里一人撞了她一下,紧接着一双手自颈后掀起幕离朝她眼前蒙上淄布,霎时天光隐尽。

她方想出声,口中便被塞入硬物,双腕也跟着被缚上粗粝的麻绳。

一男子低声附在她耳边道:“不要妄动,跟我走,我们主上要见你。”

虞愔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唯有任他牵引茫然行走。

耳畔嘈杂的人声渐渐消匿,想必是穿过了比肩叠踵的坊市。

又走了约莫百里,她听见水声拍击岸头,有船家引渡的吆喝声。竟是走到了建康城郭外的河渠渡口。

押送她的人忽然停步,替她抽掉遮眼的淄布,却并未解除她口中和手腕上的桎梏。

陡然清明的天光,即便隔着幕离仍旧刺的她眦角溢泪。

眼前江天一色,水面开阔,白日里亦有数十楼船画舫漂浮其上。

红帘细软,棹桨依依,王孙公子轻摇羽扇,酾酒临江。千山晕碧秋烟微,竟是到了秦淮河。

再看身旁人,一袭黑衣,劲靴笠帽,很寻常的厮役打扮,武功却不输陈至。

他一指前方靠岸停泊的楼船,抱拳对虞愔道:“小姐得罪,我家主上已备薄茶,于船中静候,请小姐入内一叙。”

这分明不是请人的礼数。

虞愔走入船中,那人为她打帘,而后便消隐不见。

船中坐着南衡。

楼船抛了锚,故不会随江波晃荡。船内十数镂窗可见江上烟波,骀骀荡荡,一如他宽博的袍袖,起身时盈满江风。

“虞姑娘。”他说。走到她面前,指一勾,推掉她整顶幕离,复以两指夹掉了她口中止声的布块。

“虞姑娘辛苦,早闻姑娘身子有亏,却还令姑娘长途跋涉至此。”

“不如,先请用一盏茶,我们再临江叙话。”

虞愔双手还被缚在身后,她不信他没看见。他只是,惯常喜欢用最风雅的方式,行最狠厉的惩罚。

虞愔一双清冽的眸子迎上他的讽刺,就见他端起茶,递到她面前来。

“南衡,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南衡一只手扣住她的颈子,巨大的手力带来咽喉处近乎窒息的闷痛,迫得她张开口,艰难地呼吸。

却还没完整地汲取一口氧气,微烫的茶汤便粗暴地灌下来,如一场山洪,令她气窒,顿时猛烈地咳嗽。

脏腑里呛了苦茶,偏偏喉间禁锢的力道不肯松懈。茶水源源不断地灌进去,直至茶盏见底。

浓绿的热汤顺着唇角,淌的她满身都是。她由咳到呕,肺腑痉挛,宛如他手底一片溺水的羽。

南衡静静欣赏她这副脆弱的样子,低眉看她素白充血的脸,编贝般的齿,在挣扎、抵抗,最终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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