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壶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推杯换盏之间，大皇子才道出他来此的目的。

“扬州通判兼任巡盐御史的空缺，林学士可愿补上？”

林鹿鸣闻言心中大惊，面上却不显，摇摇头笑着推却：“王爷高看卑职了，这么重要的位置，卑职便是有心也力不足。”

江南向来是朝廷税收的大头，扬州更是重中之重，向来都只有今上的心腹才能坐那几个位置。这样的肥差空出来，却是大皇子向他抛出橄榄枝？

难道说，今上心中太子位置已有决断？大皇子的所作所为，有几分是今上的故意为之？还是说这是对他的考验，亦或是对大皇子的考验？

与他同科进来的翰林学士，如今还留在翰林的，不过寥寥几个。虽说他们几个都是今上提拔上来的，但是今上对他们的态度不过是“放着”。那时他便隐隐猜到，今上对他们几个“取而不用”，便是想把他们作为“新臣”留给下一任新王。

如今大皇子来找他，倒是印证了几分他那时的猜想。虽说相比三皇子而言，他更看好大皇子，但不代表他会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这样的尖刀之上。

裕亲王听出林鹿鸣话外之音，并未恼怒，却是正色说道：“今日我孤身前来，先生就该知我几分真心。”

“我朝立国不过四十有二，许多痼疾沉疴就已冒头。去年我往南边走了一遭，便是富庶之地，也是大批的人吃不上饭。更不谈涝灾之地，更是惨绝人寰。民间大批隐田，百姓被迫流离失所、卖身为奴。朝堂之上贪污腐败、官官相护，蠹虫横生。”

“先生的文章言辞犀利，句句切中要害。我知先生为民请命、改革时弊的心。与我不谋而合。”

“如今这样的图景，实在令我伤心。可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实非我一人之力所能及。”

裕亲王握住林鹿鸣的手，神情真挚地询问：

“山隐，你可愿助我？”

他愿吗？林鹿鸣沉默地想。

他虽不至于傻到轻信帝王的真心，却不可避免被他所描绘的图景吸引。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每一个士人的理想。

他自然也不例外。

明懿这边明徙道前脚刚走，李嬷嬷就从王嬷嬷那边回来了。顺便还带回了苏家来人了的消息。

苏家来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府，但苏家来人是为了什么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听到这个消息明懿就明白钱梅幽刚刚为什么来了。

原来是来探她口风的，明懿心想。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苏家来人，应该是她的信寄到苏家就派人来京了。若是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那事情大概率是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展开的。

想到这，明懿的心情又明朗起来。

第二日晚，慈安堂内，

这次苏家来的是一位张管事，看着比明懿上次见到的苏管家要年轻许多。

在听到苏母病了的时候，明懿的心还是惊了一下。上一世可没有听说外祖母出了什么事，这次却病了，难道是因为她那封信吗？

“三丫头，你外祖母病了想见你，苏州路途遥远，路上你要听你哥哥和张管事的话。到你外祖家之后，好好陪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尽一份孝心。”

简单的寒暄之后，明老太爷就宣布了这件事的结果。

明懿听到明老太爷的话，却是惊讶于他们竟然这么简单就让自己去苏州，而且还是和明徙道一起去，难道上一世哥哥是这个时候去的扬州？

她虽记得明徙道今年要去扬州，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却是不记得的。

“徙道也要去苏州吗？”

还没等明懿先问，钱梅幽在一旁就已经神色惊讶地问了。她昨晚在明元海那里探口风，就已经知道明懿去苏州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没想到明徙道竟然也要一起去！

“我要去扬州读书，只是先去苏州拜见外祖父祖父，再去扬州。”明徙道淡淡地解释道，“一起去一路上有个照应。”

明懿见张管事毫不惊讶，想必是明徙道提前和他说过了。见大人们在商讨去苏州的大小事宜，明懿偷偷扯了扯明徙道的袖子，小声问道：“哥哥，你几时决定去的苏州，怎么不和我说？”

“就昨日的事，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明徙道笑着摸了摸明懿的头，“去苏州要走很远的路，懿儿怕不怕？”

“不怕，”明懿摇摇头，“懿儿一想到去苏州外祖母的病就能早点好起来，就什么都不怕了。”

张管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听到明懿说的话，心想老太太和老太爷果然没疼错人，不枉他这一个月的舟车劳顿。

去苏州的事虽然已经定了下来，但收拾行李、采买土仪、明徙道读书的一些事宜，这大大小小的事都弄完，怎么也得半个月之后了。

回到房中之后，李嬷嬷就开始忙了，念叨着这个也要带那个也要带。明懿连忙笑着拦住她，收拾行李又不急在这一时。

劝住李嬷嬷之后，她自己却又犯了难。此去苏州，她要准备个什么礼物呢？

一连几日明懿都在苦思冥想，亲手做点心难度太高又容易放坏，绣荷包心意不足，她又不想送买来的东西。

最后还是在练字的时候突发的灵感——《百寿图》

顾名思义，《百寿图》就是由数百种不同形体的小寿字组成的一个大寿字，送给长者寓意着健康长寿，万寿无疆。

明懿准备自己亲手写一副。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坚持练字。她在府里虽是整日都是空闲，但因着年岁还小，李嬷嬷只许她每日连一个半时辰的字。她自己也清楚，她骨头还没长好，练太久的话对身体也不好。虽说这一世她已有了久坐的耐性，但也无需操之过急。

不过总还是有长进，至少一横一竖不会再写得歪七扭八的，不像个样子。

她先叫人在外面买了一副，然后自己照着临摹。

明懿本想着在这半个月先写出一副，装裱后再带去苏州。

结果她完全高估自己了，百寿图中的小寿子都字体各异，各有千秋，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难写。

她想把每个字都写得看得过去，都不说写得好看，也完全不是半个月能完成的事！

不过她还是提前写了一副完整的以防万一。

去苏州的路上她能接着写，到外祖家之前她应该能写出更好的一副。

半个月之后，各种事情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他们准备出发了。

明懿和明徙道在堂前给明老太爷和明母磕头叩别，明元海和钱梅幽则送他们去码头。

明懿这次只带了李嬷嬷和辛云，以及之前收留的那个乞儿金三娘。且她已经有了个新名字——金朝。明懿给她起的。

起因是明懿问她名字，她却以为三娘就是她的名字。

还是明懿告诉她，三娘的意思是家中排行第三的小娘子，算不得名字。

那一刻，金三娘小小脸上出现了疑惑的表情，她在思索自己名字的含义。

随后她对明懿说，姑娘，我也想有个自己的名字。姑娘可以给我起一个吗？

看着她的表情，明懿却是在心中叹了口气。这种小心翼翼讨好人的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

没爹没妈的孩子早当家，他们兄妹俩都是如此，明明还小，却已经会察言观色在大人的世界里生存。

“那就叫金朝吧，金朝、今朝，‘昨日已去，明日未来，今朝犹在’，祝愿你昨日忧愁不再，今朝新生未来。”

“金朝，金朝，”她低声重复几遍，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我很喜欢，谢谢姑娘。”

见她喜欢，明懿又教她写了这个字。

李嬷嬷在一旁看着，却是觉得自家姑娘怕是也和大爷一样是个天才。这么想着，鼻子却是一酸，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若不是太太走得早......

紫竹没有和明懿一起，一是她年纪尚小，不愿与家人分离；二是去外祖家明懿也不想带太多人，没有这个必要。

像明徙道只带了书棋书墨两个人。去扬州读书，没个几年回不来，明老太爷想让他多带些人去。他却说自己是去读书的，又不是去让人伺候的，带那么多人干嘛，拒了明老太爷的好意。

码头上，望着明元海对明徙道的细心叮嘱，钱梅幽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肚子，心想着这两人走了也好，她可以好好利用这一年去笼络住明元海的心，可以安心养胎等孩子出生。

等孩子出生，她一定会给他最好的，绝不让他再受自己当年在钱家受过的苦！

钱梅幽在心中暗暗发誓。

明懿在一旁看着，看着钱梅幽抚上自己的肚子，禁不住在心中冷笑。钱梅幽千盼万盼自己肚子是个男孩，结果一辈子都只有明慈这个女儿。

码头上风渐渐大了起来，明徙道便劝明元海和钱梅幽先回去，初春尚冷，在冷风里一直吹是要生病的，船已经靠岸，他们也要上船避风了。

只是没想到，明元海和钱梅幽走后，明徙道却在码头上等到了一个意外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