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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名村停留的第三天，两个孩子被一群恼羞成怒的大人赶出了村子——

“虽然本来就打算今天走，但像这样灰头土脸地被人撵出来，真的让人很不爽啊！”

腿上的伤口尚未痊愈，白发孩子伏在黑发孩子的背上，不住抱怨着。

“没办法，他们知道我们是咒术师了。”

为了防止像先前一样偏离方向，禅院惠走得并不快，他反复检查前进的路线，谨慎确认着周边的环境。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更何况——今天早上发生了那种事。”

想到早上的事，五条悟的脸色变得难看了，“真讨厌，明明昨天一切都还很顺利。”

是的，昨天后续的发展还算顺利——

由于冬季存粮短缺，村里的老人为了减轻子女亲眷的负担，主动进山寻死。

知晓其中内情的人齐心协力编造了“不存在”的谎言，以降低自己的悔意和负罪感。

巫女茯苓肯定了两个孩子的猜测后，告诉他们老人们都还活着。

老人们选定了山中的一处山洞作为埋骨之地，准备于饥寒交迫中了结余生，慰藉三十年前被他们抛弃在结界外的亲人。

“他们都是与我一同熬过那段惨痛过往的人，我原想和他们一起……可是……药师的相关知识还没有传承下去……”

茯苓叹着气，对她这个年纪的人而言，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同时代的人均已逝去，他们每多活一天，都是命运的恩赐。

——可无论是两个孩子，还是山下源，都无法认同这样的做法。

“她并非我的生母，但十几年来，她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待我无微不至，掏心掏肺，我早已把她当成最重要的家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迎来那样的结局。”山下源如此说道。

巫女对山洞的位置并不清楚。最后还是禅院惠唤出的玉犬，分辨出雪地里残留的印记，带着他们和山下源在白茫茫的雪山上找到了洞穴里的老人家，不多不少刚刚好是十九位，和茯苓手串上的珠子数一致。

山下源的养母并不难找，多年来过度的辛劳让她比在场的任何人看起来都要老得多，身量干瘪得堪比幼童，头上的白发稀稀拉拉，脸上松弛的皮肤几乎要垂到脖子上，走路于她无异于上刑。

她不想离开，可她拗不过心意已决的养子——健壮的男人像抱小孩儿似的直接将养母抱入怀中，向洞外走去。

其他的老人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里有些艳羡，但更多的是心照不宣的讥意。

“你们不走吗？现在才初冬，说不定后面会有转机……”黑发孩子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几乎没有人愿意理会这两个孩子，唯独有一个瘦如竹竿的老妪用奇特的眼神看着他们。

她咧开嘴，露出空荡荡的牙床，一双死气沉沉的棕眼睛浑浊得吓人，声音干哑如锯木。

“我们的时间已经停下了，谁也逃不掉，她总是要回来的。”

果然，就在今天早上，山下源的养母自杀了。

她用布条把自己的脖子挂在矮柜把手上，跪坐在地，生生扼死了自己。

山下源无法接受。

“十七年前，我的生母抱着我从山上失足滑落，恰好碰上了山脚下路过的茯苓大人。

茯苓大人喊来了村里人，将我们带回村子治疗，可惜我的生母还是因为伤情过重当天晚上就去世了。

她对此一直很愧疚。

那天晚上是她照顾我，她觉得我长得和她早死的儿子一模一样，忍不住在心里悄悄祈祷了一句——总之就是希望我的生母死去，这样我就能成为她的儿子……

……她觉得是自己的错，不应该诅咒我的生母，害我失去了亲生母亲。

于是她加倍对我好，从没对我说过半句重话，她那时已经不年轻了，却逼着自己和男人干一样的活，倾尽所能，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成人。

这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啊，她怎么这样……怎么能这样……连一个报答的机会都不给我……”

他失魂落魄地抱着养母僵硬的尸体，顶着凛冽的寒风离开了。

接着，村里人不知怎的知道了两个孩子的咒术师身份，不顾巫女茯苓的阻拦，将他们赶出了村子。

“呸！和乌鸦一样晦气！有咒术师在的地方就没有好事！”

秃头男人在他们背后骂骂咧咧，直到他们走出很远，男人不干不净的话语仍清晰可闻……

*观影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虎杖悠仁不能理解，虽说在成为咒术师这三年来已经见过不少人间惨剧，但他仍然无法对一条人命如此轻易消逝习以为常。

“她的儿子不是说了吗？食物不够吃没有关系，他会带她离开这个村子，到了外面总会有办法的！她这样…她这样……”

粉发少年回想起爷爷死去时的场景，鼻子有些发酸。

那个男人费尽力气找回母亲，第二天看到的却是她自尽的尸体……他的心里会是什么感受？一定比自己那时还要悲痛一千倍、一万倍吧。

夏油杰安慰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悠仁，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我们觉得理所应当的事，在他们眼中并非如此。

年纪大的人活得久会被视为一种罪孽，当然自杀亦然，她只是两之相较取其轻，选择了后者罢了。”

虎杖悠仁转头看他，“可是，这样不是太悲哀了吗？夏油前辈，难道你赞同她的做法吗？”

“我？”夏油杰怔了一下，接着摇了摇头，“我赞不赞同并不重要。

如果成为子女的拖累，导致被嫌弃被厌恶被憎恨，对他们来说才是最绝望的吧。

悠仁，你知道吗？人活在世，好像苦难才是常态。”

在和粉发少年一起醒在这个时代之前，他做了六年无人可以交流的幽灵；再往前，是十年躁郁难安、心焦如焚的日日夜夜；再往前数，三年高专生活里只有前两年算是顺遂；在入学前的十五年人生里，除去没有印象的童年，剩下的记忆里也是忧虑多于喜悦……

“我一直在想，人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

他执着于“强者保护弱者”的理念，初时他以为咒术师是强者，普通人是弱者，后来他又觉得为保护丑恶的普通人而死的咒术师才是需要保护的一方。

可是现在，什么是强者？什么是弱者？应该从谁的手中保护谁？

……他已经分不清了。

听完他的问题，粉发少年的表情刹那间变得一片空白。

夏油杰本没指望他的回答，可虎杖悠仁苦思一番无果后，干脆凭着本能说。

“是运气很好的生物？现在不是很流行一种说法吗？要是运气不好，现在街上走着的说不定就是一群猫猫狗狗或者萝卜土豆了。”

这根本不是他想问的！什么啊，这种驴头不对马嘴的答案……

夏油杰哑然失笑，跟着轻飘飘把话题揭过，“说得也是，要是运气不好，现在烦恼这些的说不定就是一群猫猫狗狗或者萝卜土豆了。”

*现实时间，2020年8月

夏季时的咒灵就像屋子里不知躲在哪个犄角旮旯的蟑螂，总是一个接一个地不断冒出来。

害得即便是咒协最高领导人五条悟，也不得不每天奔波在祓除咒灵的第一线，就连抽时间回高专指点学生，都是来去匆匆。

从校长室出来，五条悟双手插兜、伸长脖子、略弓着背、沿着教学楼的走廊晃晃悠悠地踱着外八字步，在心里暗数这是第几次回来没见到惠了。

“夜蛾就算了，惠怎么也这样！”他不爽地嘟囔着，“不知道把任务时间调整一下吗？我可是一个星期都没回来了哎！难得挤出半天休息时间，他上午居然还接了任务出去……”

这时，走廊窗外的操场上，有一大团的熟悉的咒力进入了“六眼”的接收范围——

“什么嘛~原来已经回来了~”他顿时喜笑颜开。

白发的高大男人一步就跨上了窗台，他迫不及待地拉开窗户，一抬脚从窗口跳了下去，“惠——”

“五条悟！”走廊另一头、亲眼看见这一幕的夜蛾校长气得险些心脏血栓，“你就不能好好走楼梯吗！”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五条悟向身后随口敷衍两句，注意力全在楼下的人身上，他以“无下限”作为缓冲，动作轻巧而优雅地落在操场上。

奇怪的是，那团咒力堆叠在地面上，直到他落下都动也未动。

五条悟索性掀起右侧的眼罩看去，猝不及防间一只只雪白、绒毛柔软蓬松的红眼睛团子闯进他的眼中——

原来是惠的脱兔。

可是惠呢？惠跑到哪里去了？

他一边走近，一边凝眸在密密麻麻、小山一样的兔子堆里寻找。

毛茸茸胖乎乎的兔子好像倒在地上的超大颗爆米花，又像是小孩子喜欢的白色海洋球，他蹲下身，向着白色的“墙”里伸出手，主动陷入这雪白的世界——

拨开一团团屁股朝外头朝里、或咬着头发、或咬着衣服、或单纯贴贴的脱兔，他终于在最下面找到了正熟睡着的伏黑惠。

黑发少年、不、现在或许可以称呼为青年了。

面容清俊冷淡、身形挺拔纤长的青年面朝他侧卧着，浑身放松地蜷成如婴儿般的睡姿，手里的手机滑落在一边的草丛里——

手机的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的是和他的聊天界面，输入栏里有一行没来得及发出去的文字——

“我到高专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白发男人模仿着黑发青年的姿势侧躺下来，与他额头贴着额头……很快，他感到无聊，伸出食指恶作剧般地一下下戳着对方的脸颊。

“这样都不醒，到底是有多累啊？惠~

有反转术式不用，是想要瞒着别人到什么时候？

啊，对了，你还有不到四个月就成年了，成年礼要办得热闹一些~果然把金次和绮罗罗也叫回来吧……”

像是想到什么，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低声自言自语道，“……还有四个月啊，还有四个月你就是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了。

我呢？不再是你的监护人……等到你成年之后，就可以——”

他突然愣住了，就可以什么了？他刚刚到底想说什么？

他有点儿搞不懂自己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