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已至二月,
天气渐暖,下了几个月的大雪终于难得停歇。
苏桥身子骨也终于在一个月后好全。
上朝的这日,他难得起了个大早,打开房门时,外面天还黑着。
走出门,苏桥难得能见到院子里打扫的下人,虽然每个人看到他跟见了鬼一样。
他仿若未闻,深吸一口清新空气,举起手:“嗨喽,大家早上好啊。”
正端着水盆的小桃手一抖,水洒出去了大半。
苏桥痛心疾首,亲自接了过来。
“王爷,奴婢给您重新打水来。”
苏桥摇头:“不用,保护环境,节约用水。”
说着就要端进房里,小桃大叫一声拦住:“王爷,这水不是给您洗脸的——”
苏桥脚尖一顿,停在半开的门后,疑惑:“不是给我用的,那你端过来干嘛?”
“奴婢没、没想到王爷竟然能起这么早,这水是浇花用的”。小桃脸涨得通红。
赵管家刚好走近院里,看到小桃拘谨地站着,喊了一声:“小桃,你干嘛呢,王爷院子里的花浇完了没?”
小桃:“王爷端去了。”
赵辛:“谁?今儿大清早的天都还没亮,王爷要是这会儿能起来那太阳就能打西边出来。”
赵辛说着走进来,一眼对上房门口那道幽幽的目光。
他吓了一跳,“鬼呀——”
“赵叔,是我。” 苏桥累觉不爱,这一个个的,怎么跟猴儿似的。
天微亮,王府的一场闹剧终于结束,苏桥洗漱完毕,揣着小火炉走出房。
赵管家搓着手局促地站在外面。
见到他便迎上来:“王爷,是老奴刚才眼拙没认出来。”
苏桥稳重地拍拍赵管家的肩膀,“没事,赵叔,这不怪你。” 是他,他不应该起这么早,
打乱了所有人的生物钟。
为了府里下人的身心健康,苏桥决定以后还是好好地睡懒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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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马车到了宫门口,苏桥随手抓了一把坚果塞抓在手里,
掀开车帘正要下去,突然感觉数道目光聚焦他身上,
苏桥将塞着坚果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难道被发现了?
他大方打着招呼:“大家早上好啊。”
众朝臣脸色各异,附和道:“郡王爷好。”
他下了马车,霎时身后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苏桥心里一咯噔,头往下偏了几分。
手掌从他头上略过去。
苏桥眉间一跳,转眼一瞪,
到底是谁要谋杀他。
却见狄明手掌一转,拍在他肩膀。
苏桥身形晃了晃,扒拉住狄明手臂站稳,毫不客气:
“你要搞谋杀?”
狄明脸色一变:“你少血口喷人。”
随后视线上下扫了扫,看得苏桥心里毛毛的。
“看来恢复得不错,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不想上朝了呢。”
苏桥一挥衣袖:“我是那样的人吗?”
狄明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两眼。
随着几声钟响,众臣鱼贯而入,站满了明德殿。
苏桥许久未上朝,难得生出一丝久违的感觉。
这金龙柱真是越发亮眼了,这地面看着也是刚洗过,就连身后几位尚书都和蔼可亲了起来。
苏桥不知不觉就站在了最前方,抬头冷不丁对上了萧景同森然无底的目光。
苏桥:哦,皇上也是越发冷淡了。
萧景同将苏桥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看着他站在最前面还不老实,时不时偷偷摸摸朝后面的尚书伸手,额角直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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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早朝上得风平浪静。
下了朝,苏桥混在人群中准备溜之大吉,刚走下台阶,就听后方传来尖细的嗓音:“王爷、王爷留步。”
苏桥加快了脚步。
一同的户部尚书气喘吁吁:“王爷,下官好像听到了德公公的声音。”
苏桥裹着没吃完的坚果,头也不回:“邱尚书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
还没走出两步,就被赶上来的锦衣卫拦住了去路。
苏桥脚步一停,看到来人愣了一下。
“肖——侍卫。”
肖秦目光闪躲,“王爷,还请留步。” 说完就侧身弯腰站在一旁,低眉顺眼,拒绝交流。
苏桥:这孩子,咋还这么害羞呢。
德清赶了上来,“哎哟,王爷身体恢复得可真好。”
苏桥扯着嘴角无声笑了一下。
“翎王殿下一直念叨着要找王爷玩儿,现正在明德殿等着殿下呢。”
他正要拒绝,就见面前站了一排锦衣卫,面露凶光,手贴刀柄,
大有一言不合就开干之势。
苏桥咽了咽,决定退缩:“那、那走吧。”
他又跟着德清倒回去,一边走一边眼光馋馋地看着外涌的朝臣。
是谁,下了会还要被迫与老板共处一室,
啊,是他。
“王爷在想什么?”
苏桥发出长长一声感叹:“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啊。”
德清吓得在平地上磕了一下,被苏桥拉住,“公公走路可要小心些。”
……
苏桥赶着德清的脚步进了御书房,里面的暖气让他舒服地眯了眼。
还是呆在屋子里好。
萧景同正在批奏折,听到声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苏桥站了一会儿,见这人还没有抬头的样子,只好妥协。
行吧,山不就我,我就山。
他挪到萧景同身边,
“皇上,需要臣研墨吗?”苏桥弯身问。
萧景同终于舍得抬起他那高贵的头颅,
“今日的墨已经够了,下次吧。”
这时一群宫人抬着一方书案进来,身后还跟着愁眉苦脸的翎王。
“皇兄,真的要在这儿吗?”
转眼看到苏桥,萧方旭微微睁大眼睛,
他从苏桥哥哥的身上感受到某种相同的气场。
萧景同语调平平:“每日五张的大字,写不好就在宫里好好呆着。”
“皇兄——”萧方旭眼角都快耸拉到地上去了。
萧景同不为所动,“站不直,坐不稳,没有个王爷的样子。”
苏桥:……
他怎么觉得自己也被骂了?
苏桥决定降低存在感,找个阴暗的角落苟着,
他左看右看,冷不丁衣角被拉了一下。
低头,他就与萧方旭苦大仇深的眼神撞到一起。
他低声:“我也救不了你啊。”
你皇兄更想杀了我。
御书房氛围紧张,苏桥生怕战火引到他身上。
“臣还是先出去罢。”
他扒拉翎王的手,没想到这小子拽得死紧,掰都掰不开。
苏桥累得直喘气。
“小王爷,你吃牛长大的?” 一身牛劲儿。
萧方旭目光天真:“我是被皇兄喂大的,皇兄是牛吗?”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方旭又说:“皇兄,能不能让苏桥哥哥每天来御书房陪我练字?皇兄没时间,那就让苏桥哥哥教我”
苏桥一惊:“这可使不得呐。” 他的字连狗爬的都比不上。
苏桥恳求的目光望向萧景同。
萧景同额角青筋狂跳,他刚要回绝,一对上苏桥蓄着水光的眼,眸光一闪,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嗯。”
苏桥:“哈?”
不是,书上的‘他’上了不到一年的学,那字拿出来跟鬼画符有什么区别,总不至于让他给翎王驱邪吧。
萧方旭不知道,你萧景同难道不知道吗?有必要这么羞辱他吗?
苏桥同情地看了眼萧方旭。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孩子,怕是被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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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桥哥哥,错了。”
毛笔在纸上划出一道墨迹,浸透了纸面,显出浓重的一笔。
苏桥握着笔,脸上有些无措。
大意了,他忘了古代的字体和现代是有些不一样的。
苏桥看着纸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竟生出了一股羞耻感。
“小王爷,咱们不看这个。”他指尖拽着纸面,抽了出来,揉吧揉吧,扔在了脚边。
萧方旭回想起自己写的字:“苏桥哥哥,你的字比我的还难看。”
“呵呵,”苏桥心累,“好久没写字了,有些生疏。”
礼部尚书从外面进来,看见两人,“参见小王爷,郡王爷。”
一个纸团滚到他脚边。
邱真平弯腰捡起来:“这是什么?”
苏桥伸手:“别——”
邱真平打开纸团,一个歪七扭八的大字出现在他面前。
邱真平瞪圆了眼,恨不得把纸给揉来吃了,“这字也太丑了”
苏桥捂脸,谢谢你,让他脆弱的心灵再次受到打击。
身后的萧景同顿时也来了兴趣,“哦?让朕看看。”
苏桥面露难色:“皇上,算了吧,臣恐脏了您的眼。”
萧景同饶有兴味:“无碍,郡王每日在朕眼前晃悠,朕已经习惯了。”
苏桥缩着脖子:“臣的脸还是比字好看许多的。”
邱尚书将纸递给萧景同,
屋子里一时陷入沉寂。
良久,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这字,确实有你的风格,”
苏桥露出喜色,嘿嘿,他还有独特的风格。
“透露着一股乱七八糟。”
苏桥:……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哈哈哈——”萧方旭笑得前仰后合。
苏桥忍着大逆不道的想法,试图辩解:“臣只是最近手生……”
上方又传来一声哼笑,苏桥抬眼,却见萧景同眉眼弯弯,似乎心情很好。
怎么回事?难道他的字把人丑到神志不清了???
“无碍,”萧景同将纸轻轻放在砚台旁边,就这么大喇喇地敞开,每个进来的人都能第一眼看到,
“朕看着喜庆,这字就留在这儿罢。”
苏桥欲哭无泪,还要把他拉出来反复鞭尸。
他都能想到每个被这字辣到眼睛的朝臣当知道这字是他写的后,会用一种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他。
可怜了邱尚书,明明被丑得流泪,还要绞尽脑汁挤出些赞美之词:
“郡王爷这字虽不像字,但看着像一种吉符,还是皇上慧眼如珠,一眼就看出来了,臣真是自愧不如啊!”
苏桥被夸得脚趾扣地,头上似有千斤重,抬不起来。
好在萧景同及时收回目光,转移话题:
“邱卿找朕何事?”
邱尚书规矩作揖:“皇上,三日后就是籍田礼,臣还有些细节需要与皇上商讨。”
说着拿出一摞纸,密密麻麻全是字。
看得苏桥全身发麻,抖了抖。
萧景同视线扫过他,吩咐宫人搬了个屏风过来,
御书房内一分为二,一边是苏桥陪着萧方旭练字,一边则是萧景同和邱尚书商议国事。
苏桥竖着耳朵听了几句,大墉自开国以来,每年立春都要由皇帝带领百官行籍田礼,以求来年风调雨顺,颗粒丰收。
今年萧景同刚即位,邱尚书来此确认籍田礼的细节。
萧方旭练完了五页大字,交给萧景同检查。
邱尚书已经离开了。
“皇兄,我可以去籍田礼了吗?” 萧方旭殷切地望着他。
“字还不够好,”萧景同皱着眉头,见萧方旭嘴角耷拉,
“不过跟你苏桥哥哥的字比起来还算不错。”
萧方旭睁大了眼,“那我可以去了?”
萧景同点头。
萧方寻欢呼,拉着苏桥言辞恳切:“苏桥哥哥多谢你的字。”
苏桥微笑:“都是皇上对照组选得好。”
萧方旭蹦蹦跳跳回去了。
御书房又安静了下来。
苏桥跟德清围着萧景同一边一个,像两大护法。
他站了一会儿,就开始觉得浑身不得劲,被萧景同余光捕捉到,
“你痒了?”
苏桥眨巴眼,说:“臣身子刚好,三日后的籍田礼,想请个假。”
萧景同目光沉沉,半晌开口:“德清,去把那件狐白大麾拿过来。”
德清掇着小步就出了门,不一会儿,就将东西带了进来。
“朕感念郡王为国为民所做的贡献,这件大麾就赐给你,三日后的籍田礼记得好好披上。” 冷漠地回绝了苏桥请假的请求。
苏桥:……
他是有什么必须要去的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