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书被带了进来。
他行过礼,一抬头就见一个熟悉的瘦削身影,
昭乐郡王一身白月袍,穿得风姿绰约、清雅出尘,仿佛出世的仙人。
王立心一个恍惚,突然发现昭乐郡王何时变得这样瘦了。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觉得那身白月袍有些熟悉,
似乎他以前在哪儿见过。
王尚书眼神过于直白,就连一旁的萧景同都看不下去,笔搁在砚台上,目光沉沉:
“王尚书来御书房何事?”
触到圣上暗含警告的目光,王立心一哆嗦,忙压下某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汇报:
“工部已对京城所有需要修缮的房屋进行了核查,目前也与一部分房主进行了商讨,最早明日就可开始启动修缮。”
说完还有意无意往苏桥这边看了看:嘿嘿,行走的钱袋子。
苏桥研墨的手一顿,欲言又止。
萧景同注意到他的动作:“郡王想说什么?”
苏桥看了两人一眼,抿了抿嘴,说:“早上,你俩吵架谁赢了?”
毕竟关系到他是不是要多出钱。
王立心立马拍拍胸脯:“回王爷,臣赢了。”
“哦,”苏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是得大出血了。
萧景同余光瞥见他的动作:“怎么,郡王也开始关心起国事来了?”
这是在试探他!!!
苏桥咬咬牙,皮笑肉不笑:“臣这不是担心伤了两位尚书大人的和气嘛!”
王立心又躬身道:“皇上,目前所有民众对修缮之事表示支持,但是有一户人家因房子归属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萧景同:“百姓吵架你不去找衙门,找我干什么。”
王立心说:“吵架的两家人比较特殊。
一个是御史中丞韩平,另一个是给事中韩安,两人乃是兄弟,修缮的那间房子乃是他们父亲的故居。”
“怎么之前不见他们吵,现在倒是争起来了。”萧景同指尖点着书案淡声。
王立心抹了把汗,回道:“兄弟俩父亲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以前的祖宅早就破败不看,都不想要,
如今被雪压垮,朝廷要修缮,自然都想要房子的归属权。”
原来是想抢房产。
苏桥没忍住插了一嘴:“京城的房价很贵吧?”
说完就见王立心脸色一白,嘴唇颤抖,背脊躬得更甚。
俨然一副被房价折磨的模样。
他幽怨地看了眼苏桥:“臣入朝十五年,携一家老小在南街东巷租了间独院。”
苏桥突然想到原书上说:王立心乃是平民百姓科举出身,身后无世家支持,一身清流。
他心里叹了一声:原来古代人买房也困难呐!
萧景同余光瞥见苏桥心不在焉,扣了声桌面,换回他的思绪:“昭乐郡王可有何良策?”
苏桥又突然被cue,有些蒙,这关他啥事。
“朕看昭乐郡王口齿伶俐,思维活跃,想这几日无事,不如就负责监督这次房屋修缮事宜。”
苏桥:……
???
不是,你礼貌吗???
苏桥觉得他再也不会快乐了。
.
王立心汇报完后就退了下去。
御书房内又恢复了一贯的寂静。
不一会儿,一阵声音断断续续响起,“沙沙,沙沙。”
萧景同皱了下眉,目光继续放在奏折上。
过了片刻,沙沙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充斥在他耳边不停地响。
实在受不了了。
萧景同放下奏折,转眼看向苏桥:“你在表达不满?”
苏桥手一顿,放下墨条,御书房内骤然清净。
“没有,皇上英明神武,臣不敢不满。”
萧景同看他面容:“口是心非。”
苏桥:那你还问。
这时德清端着一盘水灵的葡萄走了进来。
萧景同搁下笔,随手折了一颗,刚要放进嘴里,又突然顿住,转眼看向旁边。
就见苏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葡萄。
萧景同嘴角一牵,莫名在苏桥眼前晃了一下:“想吃?”。
做完才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冒着傻气。
苏桥默念:骨气骨气。
嘴上说着:“想吃想吃。”
萧景同终于大发善心:“行了,你磨的墨都够用到明天了,拿点葡萄就回去吧。”
他终于可以走了!!!
苏桥立马扔下墨条,行了个毫无规矩的礼:“那臣就先告退了。”
说完,趁着萧景同低头,手爪一伸,将那一整串塞进了衣兜,掇着小步就跑了。
.
萧景同看完一份奏折,指尖往前,却只触碰到冰冷坚硬的盘子。
他看着比脸还干净的盘子,沉默片刻:“德清。”
德清吓得差点跪下:“奴才在。”
“葡萄呢?”
德清扑簌簌地抖:“回皇上,全被昭乐郡王拿走了。”
德清冷汗直下。郡王爷,真是土匪呐。
“他倒是扒拉得干净。”
“叫他帮朕做个事三拖四催,给他点吃的倒是偷得利索,谁惯的脾气。”
德清低头不语。
萧景同指尖点着书案:“算了,西域进贡的那些葡萄,你待会儿都拿去给他。”
德清暗暗琢磨圣上心思:“是。”
.
下午,德清就带着两箱葡萄又一次登了郡王府的大门。
“皇上说王爷办事辛苦,见王爷喜欢葡萄,便命奴才将西域进贡的都送过来。”
德清笑盈盈吩咐小内监将东西放下。
苏桥此时已经换上一件明黄的大袄,站在房门口,衬得冬日都暖了几分。
德清晃眼,暗自惊叹郡王爷生得真真是好。
“王爷,奴才斗胆一句,下次进宫时还请多看看咱们皇上。” 那些瓜果能有皇上好看吗。
苏桥应付着:“是是。”心里却不以为意。
他又不是嫌自己命长了,专往人刀下送人头。
府里众人将葡萄搬出来拉回府里,
苏桥掏了一串没熟透的,上面还裹着泥。
用泥土封着,怪不得能保存这么久。
目送德清公公一行远去,苏桥甫一回头,就见隔壁的礼部尚书一脸惊恐地张着嘴,
目光在他和手上的葡萄上来回折腾,
满脸写着——你们有私情。
“邱尚书,你听我解释。”苏桥忍不住出声。
邱真平一拂衣袖:“不用解释,当朝王爷竟与宦官作出这种事,真是寡廉鲜耻。”
苏桥震惊:真是造得一手好谣,生在这个时代可真屈才了。
“新闻界一定有你的一席之地吧。”
邱真平眉毛竖立:“本尚书绝不做那割席之事。”
苏桥眼神和平,目光和善,在邱尚书吹胡子瞪眼的表情中,淡定地举起手里那串泛青的葡萄:
“别气别气,气坏了伤身体,来吃点葡萄。”
拉过邱真平颤抖的手,放到手上。
随后甩了甩衣袖,顿觉一身轻。
邱真平双手捧着葡萄,进退不得。
“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 苏桥脚尖一转就往回走。
到府门前,他回头见邱尚书还站在原地,十分欣慰:“邱尚书不用目送本王,外面天寒,快回去吧,别冻坏了身体。”说完转身就进了门。
直到苏桥身影不见,邱真平才收回目光,盯着手里的葡萄。
默了片刻,他颤巍巍地摘了一颗放进嘴里。
嘴唇嚼动两下就突然狰狞着眉眼吐了出来:“这是哪儿来的葡萄,这么酸。”
.
回到府里的苏桥心情还不错,看见阿福带人在收葡萄,便叫住他们。
“选一些熟了的出来给大家分了,剩下的装到一个大瓶子里密封,加些白糖放上三个月……”
阿福不解:“王爷,这葡萄不就坏了嘛。”
“嗯哼,”苏桥仰头,“没事儿,过过几个月咱们喝葡萄酒。”
这段时间他做了调研,大墉酒类繁多,但不知为何就是没有葡萄酒。
或许这就是书里的一个小BUG。
“葡萄酒是什么?” 阿福更迷糊。
苏桥不欲解释:“到时你就知道了。”
......
隔天圣旨就发了下来,任苏桥为总督,专门负责京城房屋修缮事宜。
下了朝,苏桥就赶着王立心的脚进了工部。
“王爷,这是目前已经确定要修缮的具体名单。”王立心拿出一叠纸。
“这些都是小事,”苏桥压下,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说道:“先带我去看看那个被抢来抢去的宅子。”
于是两人连口热水还没喝就赶着趟去了城东。
昨日王立心上报的那间宅子位于城东一个小酒肆旁,这一带都是几十年的拉房子,风吹日晒的,瓦片都掉下些许,大半数的住户都已经搬走了。
苏桥实地勘察了一番,这是个独立小院,建的时间有些久,一半的屋檐都被雪给压塌了,要不是朝廷准备修缮,估计也没人会想要。
两人绕着院子转了一圈,苏桥凑到王立心身边:“王尚书,你给估估,这房子值多少钱?”
王立心比了个数。
苏桥吸了口气:“这么便宜?”
王尚书差点白眼一翻晕过去,被苏桥扶住,手指扣着人中:“王尚书,王尚书你还好吗?”
“你你你,简直不知何为谦卑。”王立心倔强地直起了他那把老骨头。
“我一个王爷,要谦卑何用。”苏桥默默道。
王尚书被这人的厚脸皮震惊,一翻之乎者也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苏桥拖着人上了马车。
回到工部,他们找了张京城的地图。
“王尚书,那两位官员如今家住哪个方向?”苏桥将其摊开在书案上。
“城西,在相反的方向。”王尚书指着城西的某个街坊。
跟苏桥的王府隔了两条街。
苏桥若有所思:“从城东到城西不近吧。”
王立心一幅“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那当然,两地之间马车要走两个时辰。”
说完就见苏桥又凑了过来:“你月俸多少?”
王立心惊恐地后退三步,这人羞辱他的宅子不够,还要羞辱他的工资。
……
第二日上朝时,苏桥偷摸瞥了眼王尚书。
却见对方眼下青黑,无精打采,像是被妖精吸干了精气。
他默念:罪过罪过。
昨日两人聊天不愉快地结束,估计对方是被他的金钱观打击到了,回家时脚都是虚浮的。
苏桥在袖子里摸了摸,趁着进明德殿的大门时一把塞到王尚书的手里。
于是,王立心行完礼悄悄摊开手,就见掌心躺着一颗小小的人参。
王立心:……是谁要栽赃他。
苏桥:嘿嘿,回去补补身子。
一番早朝上得波澜无惊。
下了朝,苏桥小跑着进了工部,里面烧着地龙,暖和得很。
王立心赶着他脚后跟进来,将袖子里的东西扔在了书案上。
“到底是谁这么居心不良,竟想以此陷害朝廷命官。”
几个属官也都围了上来,见状大吃一惊:“这人参可是极品,一两值千金,可千万收不得啊……”
几人七嘴八舌说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这人废了好大一番力气陷害王立心,目的是为了抢工部尚书之位。
顿时,整个工部同僚关系岌岌可危,谁都有可能是‘凶手。’
苏桥垂着头默默坐在一旁,忍不住悄声:“或许,那个人只是为了让你补补身子呢?”
王立心登时一拍桌子:“我身体好得很。”
苏桥选择闭上嘴。
……
御书房里,萧景同换了身常服。
德清又端了一盆哈密瓜进来。
萧景同看了两眼,随口问道:“郡王这两日在干什么?”
阴影处跳出来一个身影:“禀皇上,郡王昨日带工部尚书去了一趟城东,今日下朝就去了工部。”
萧景同默了一瞬,“工部这两日为房屋修缮之事辛苦了,德清,把这些拿去工部。”
德清领命端起果盆就要走,又被喊住:
“算了,朕也去趟工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