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城内,风寒料峭,街面上空荡荡没人,
青天白日,街边的食肆却几乎都关了门,偶尔路过几个行人,也都是面黄肌瘦、行色匆匆,看到他们,就如同耗子见了猫,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苏桥:“阿福,我长得——还挺好看的吧?”
阿福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王爷自然是什么时候都好看的。”
苏桥接过铜镜,心情复杂。原主也是过分了,跑路都不忘呵护形象。
一看就是个体面人。
他们走了一路,终于找到一家还算干净的客栈。
店小二正趴在柜台上,听到声响抬头,
“二位客官,住店还是吃饭?”
成年人不做选择:“两个都要。”
小二端上米饭。
苏桥看了眼:“这饭里怎么还掺了沙?”米粒混了白沙,糊成一坨。
店小二闻言:“官家的米就是这样,要想吃好米,那得花两倍的钱到城里最大的谈家粮铺去买。”
苏桥拿着筷子无从下手:“你们吃的都是这种米?”
店小二又懒散缩回柜台:“可不,同样的价钱,现在只能买不到一半的官米,本来大雪封城,能吃的就不多,这米也差,只能饿着了。”
谈家粮铺——
苏桥想起来,粮铺的主人和当地知府乃是姻亲,一丘之貉。
他掏出两张银票,一张给店小二:“钱我给,去买些好米。”
店小二眼睛一亮,忙接过:“好嘞,客官您等着。”
“阿福,”苏桥将另一张给他:“去找二十个身强体壮的男人。”
回头见阿福一脸不解,苏桥懒得解释,摆手让他快去:“要是有会点武力的就更好了。”
阿福领着银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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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一楼是饭间,大雪凌寒,店里没人。
苏桥填饱肚子,坐在窗边悠哉怅然,
倒上一杯清香的绿茶,难得享受片刻冬日的暖光。
他正眯着眼,陡然一片阴影将窗子挡了个严实,苏桥眼皮一跳,眉眼一抬,
就见一大片行走的肌肉鱼贯而入,将他围住。
苏桥拿杯的手一抖,水洒了一半。
新皇终于要对他动手了?
这时从两坨肌肉间钻出一个圆滚的脑袋:“王爷,我回来了。”
阿福挤出来说:“这些人能用吗?”
苏桥长呼一口气,头还能在脑袋上多待一会儿。
他过去摸了摸几人手上的肌肉,非常满意:“不错,不错。”
“小二,上饭。”
几大盆干净的米饭抬了出来,这群壮汉直勾勾地盯着。
苏桥邀请:“大家随意吃,吃饱了想请大家帮个忙。”
阿福摸不着头脑,“王爷,找这么多人要去做什么呀?”
苏桥将茶水一饮而尽,微微一笑,“打家劫舍。”
阿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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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正大街酒楼。
“皇上,这是锦衣卫查到的部分证据。”德清拿着一卷纸走了进来。
屋中的案台上,萧景同正垂着眸。
“锦衣卫已经将东西搬到车上,现赶来城内,分散在四周候着。”
萧景同接过,翻着纸页看了半刻,目光陡然凛冽,
纸卷被重重拍在书案上:“真是好大的胆子,官商勾结,鱼肉百姓。”声音低沉淡漠得可怕。
说完,顿了一下,“昭乐郡王还没有消息?”
“回皇上,昭乐郡王入城后就住进了一家旅店,还,还叫了十几个身材强壮的男人...”
德清越说越小声,“据说在客栈里呆了好几个时辰。”
萧景同不明:“在里面干什么?”
德清手一抖:“不,不知道。”
也、也没听说郡王有这方面的爱好啊!
倏而上方传来一声嗤笑:“朕倒要看看他准备干什么。让锦衣卫守好,他敢出城,直接绑了扔到朕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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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城西。
一群人乘着夜色鬼鬼祟祟溜在街上。
领头的苏桥躬着身子,披着一件黑色披风,将自己化在夜色里。
他们走到谈家粮铺对面,躲到食肆的撑杆后。
身后一阵骚动。
“嘘——”苏桥一抬下颌,示意大家往对面看。
按照书上所写,明日新皇就会到青襄城,直捣知府和粮铺,这群贪官奸商当即被处置,那些粮食也被免费拿出来救助百姓。
他们等了一会儿,一个肥胖的身影摇晃着进了粮铺。
就是他,青襄城最大粮商,恶意抬高粮价的奸商——谈光。
“来了来了。”苏桥朝身后招手,“大家准备好了没?”
阿福耸肩凑近:“王爷,第一次做贼,阿福也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
苏桥大度地摆手:“没事儿,一回生二回熟。”
阿福瞳孔地震,幼小的心灵直接裂开。做贼还有第二次。
苏桥注意到他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脱口而出:
“有个词叫——常态化做贼。”
随后一本正经:“况且我们这怎么叫做贼呢,我们这是为了全城百姓幸福的生活而奋斗,为了他们光明的未来而努力,我们是大英雄....”
苏桥捏紧拳头,信誓旦旦:“打倒奸商,我们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一顿忽悠,身后众人个个面红耳赤、摩拳擦掌,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会被万人簇拥,翻身农奴把歌唱。
就在这时,透光的大门被关上。
苏桥朝身后一招手,带人喊着口号就冲了进去。
“打倒无良奸商,打倒无良奸商...”
“碰——”大门被十几个壮汉撞破,在谈光惊恐的眼神中,苏桥邪魅一笑:“绑了他。”
呼啦啦一群人蜂拥而上。
几息后,谈光被五花大绑扔在中庭,破口大骂:
“你们这群刁民,知道我是谁吗?等我出去我就让知府抓了你们,你们给我等着...”,“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谈光脸上瞬间浮现出五指红印。
苏桥打着呵欠走到谈光面前。
“出去?你觉得你还能出去?”敲了敲对方的头。
明日这群人就会被处理,他只是将时间提前了而已。
谈光眼中布满惊恐,颤抖着声音:“你、你到底是谁?”
苏桥拢着厚毛披风盘腿而坐,清了清嗓,
“我是——大好人”。
谈光:……“什么东西?”
苏桥转身朝身后的那群大汉喊:“你们,去仓库把那些粮食全都搬走。”
一群人哄地四散,搬粮食去了。
“你们敢,这是犯法的。”谈光大骂。
阿福也被吓到了,第一次做贼,手抖得很。
“没事,”苏桥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既然被你看到了,那就更不能让你从这儿出去了。”
谈光被吓得直翻白眼,嘴唇蠕动,被苏桥撕了一截衣料堵住嘴。
“不如我们打个赌,看咱俩谁的头先落地。”
谈光脸颊抽搐,白眼翻得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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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锦衣卫急匆匆赶来,“昭乐郡王带着那些壮汉去了谈家粮铺。”
黑夜,萧景同端坐在书案前,眼里映着烛光。
“去那儿干什么?”
锦衣卫带着震惊:“他们闯了粮铺,把粮食都搬了,正在大街上搭粥棚,那粮铺老板,”
这人顿了一下,“被五花大绑扔在院子里吹冷风。”
屋子里倏然安静。
锦衣卫揣测着圣意:“要卑职将谈光抓来吗?”
片刻,萧景同拢了拢眉心:“就让他呆着,把苏桥看好。”
“是。”
翌日清晨,萧景同带上德清出门,
却见沿街道两边每隔百步就设立一个粥棚,每个粥棚前都排了长队。
天冷,那粥在锅里冒着白雾,蕴着腾腾热气。
——有人在施粥。
他们走近其中一个粥棚,
德清喊了一声施粥的小哥,
“你们可知这粮食从哪儿来的?”
小哥正舀着粥,被人一打岔,手里的勺子一抖,掉出了几粒米,
前面等的人立马蹲下去捡了起来,
小哥转头打量,这两人全身干净,尤其前面那人,浑身华贵,一看就不像穷人,
便一脸防备:“你管它从哪儿来的。”
一旁等粥的人见了,上前急匆匆将他们赶走,
“去去去,这粥只给吃不起饭的人,看你穿得人模狗样,还想抢我们的粮食。”
萧景同他们被赶着退了几步,
“唉唉,”德清正要上前阻拦,被萧景同打断:
“德清,算了。”
“大人?”
萧景同:“先去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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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往前,等粥的百姓乌泱泱挤满了大街,相比于昨天,倒终于有了些人气儿。
转过拐角便到府衙。
府衙门口倒是清净,站着几个护卫。
刚靠近,就被护卫拦住:
“站住,你是何人,要干什么?”
萧景同双手负于身后,眉眼低沉:“来找知府。”
“大胆,竟敢不称‘大人’,”
那护卫翻开了手,神情倨傲:“知府大人事务繁忙,不见外客,若想见大人一面,需得我等通传。”
动作示意:得表示表示。
萧景同沉默一瞬,随即冷笑一声,视线打在那光明正大摊开的手:
“难怪,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好东西。”
抬手一挥:
“来人,闯进去。”
霎时,十几名锦衣卫闪到跟前,将府衙门口包围。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大胆,竟敢擅闯知府衙门......”
话音未落,就被锦衣卫捆了扔到一旁。
府衙门大开,萧景同稳步走了进去。
刚进到府里,撞见一个身材矮小、长着两撮胡须的人跑了出来,手指着他们,
“大胆...”
锦衣卫一拥而上,眨眼间就将人绑了个结实。
“说,你们知府在哪儿?”
胡须老头下巴戳自己的前胸,“窝。”
萧景同拿下对方口中的白布。
“大胆贼人,竟敢擅闯知府,知法犯法,等我上报朝廷,一定将你打入大牢。”
萧景同目光如炬,将那卷纸挥向知府:
“朕倒要看看,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欺上瞒下,欺压百姓。”
知府目光从纸卷上扫过,又看这两人,顿时眼睛睁得豆大,腿抖得如筛糠。
“皇,皇上,”一边说一边‘碰碰’磕了几个响头:“皇上饶命啊...”
萧景同眼中冷意更甚,不经意一眼,比寒冬凌冽更甚。
他不耐烦地挥手,锦衣卫又将人嘴堵上。
“令陈,平武十年进士,看来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知府抖得更狠。
“把人给拉下去。”
锦衣卫将人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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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刻钟后,一名锦衣卫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衣衫褴褛、抖如筛糠的肥胖中年男子。
“禀皇上,谈光已抓来。”
谈光被扔在地上,靠着令陈,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
谈光披散着凌乱的头发,在院中吹了一晚上冷风,眼下乌黑,头昏脑胀。
哆嗦着问:“阿嚏,这是怎么回事?”
令陈此刻无心搭理他,又是几个响头,颤抖着声音:“皇上,都是他,是他蛊惑臣抬高的粮价。”
谈光气得唾一声,“你他娘的放屁,明明是你贪得无厌,收受贿赂。”
令陈哆嗦着指向对方:“是你抬高粮价。”
谈光不甘示弱瞪回去:“是你贪得无厌。”
……
吵得萧景同脑袋疼。
他出声打断:“行了,你们的罪过朕自会一一核查,一个谈光、一个令陈,一丘之貉。”
后面的德清默默吐槽:一个贪光,一个佞臣,这两名儿可真不吉利。
话音一落,就见谈光摩挲着跪到他面前,大喊:“皇上,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啊——”
谈光边哭边说:“昨晚上不知哪儿来的一伙强盗,先将草民给绑了,又当着草民的面把仓里的粮食都抢走了。”
“那伙贼人太嚣张了,每搬一袋粮食就及其嚣张地在草民眼前晃一圈。”
那丢的是粮食吗,那是杀人又诛心。
大冬天的,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哪个犄角旮瘩里冒出来的
萧景同神色不明,一时没有说话。
“我想起来了,他们的首领,”谈光跪在萧景同脚边,“首领叫大好人。”
“大好人?”
这是一名锦衣卫赶来:
“回皇上,大街上的那些粮食都是一名叫大好人的善人捐出来的。”
又是大好人。
萧景同:“所以那个‘大好人’是——”
锦衣卫点头:“就是郡王。”
萧景同抵了抵眉,难言地看了眼跪着的人,
片刻,他让锦衣卫将谈光带了下去,
“那就以知府的名义在府上设宴款待那位叫‘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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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桥此时正趴在客栈的床上,被阿福揉着肩膀。
“嘶,轻点。”苏桥疼得抽了口气。
也没人给他说古代的床板这么硬啊。
“王爷,阿福再轻就没效果了,”说着,阿福再放轻了力道,“这掉了一趟水,王爷怎么还更娇气了,看着容貌也变得更加明媚了。”
“哦?”苏桥好奇,他刚穿越过来,身边的这几个人都没发现异常,他还以为自己是穿到原主的身上,“那你说说我哪里不一样了?”
阿福说:“王爷以前鼻尖上可没有红痣的,”
苏桥点头,他鼻尖上的红痣不打眼,在阳光下不细看发现不了。
“就连身形都似乎更纤瘦了些。”
“我变矮了?”苏桥一惊。
“那倒不是,就是感觉整个人瘦了一圈。”
“还有,王爷以前最不爱读书了。”
这么看来,他很有可能是身穿。
“哦哦,”苏桥哼唧几声,“阿福,你看鱼聪不聪明?”
阿福不明所以地点头。
“那鱼是不是生活在水里?”
阿福又点头。
“鱼生活在水里变得聪明,那我在水里游了一圈,是不是也会像鱼一样变聪明。”
阿福再次点头。
怎么感觉怪怪的?
“那,赵管家从小就会凫水,怎么没有变聪明呢?”
苏桥:……
他拍拍阿福的脑袋,语重心长:“因为王爷我天赋异禀。”
阿福恍然大悟,王爷不愧是王爷,王爷真厉害。
“来,再给我揉揉。”苏桥转身,疼得龇牙咧嘴。
这时门外敲响了两声。
“谁啊?”
“好人大善人,是我,小方。”
哦,就是昨天跟他一起去打劫的一名‘同伙’。
小方走进来,瞥到‘大善人’白皙光洁的背,被晃一眼,立马撇开。
“好人大善人,知府大人感谢您为青襄城百姓所做的善举,想在今晚在府上设宴款待您。”
苏桥撑起身,想也不想直接摇头,
“吃饭?”
“吃什么饭?”
“他的断头饭吗?”
“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