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昶序感受到自己的肩膀上传来力道。

是宁钰慈的手，攀上来，捏了捏。

一个具有安慰意义的动作。

他回过头去，想看那人的表情。

只见宁钰慈低头看了眼手机，道：“我们该走了。”

说着，给他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八点了。

卫昶序一只手抓住外套，起身，与宁钰慈一起走回屋里。

他们把情况和居宥律许善宜说明。

“我送你们吧。”交代完毕，居宥律对卫昶序和宁钰慈说，“这里打车到你们住的地方很贵，公交恐怕等不及。正好我也回去了。”

许善宜牵着陈芊音的手，笑着说：“对，送一下吧。芊芊留下来陪我写作业了，你们先走没事儿。”

卫昶序这才说：“好。”

与屋内人道别过后，三人又在别墅大门口与许善宜最后道别。

下山，车子驶出万景苑，半小时后，四平八稳地停到新鹤佳苑大门口的马路边。

*

宁钰慈下车时，身后卫昶序也跟着下来了。

居宥律没说话，见状等卫昶序关上车门后便很快离开。

待宁钰慈反应过来，想让卫昶序回去，已经来不及。

“送到这就行了。”卫昶序听见宁钰慈对自己平淡道。

他此刻两只手都插在口袋里，脑海中惦记着自己与宁钰慈坐在别墅外台阶上的那一幕，搜肠刮肚想要说些什么。

眼前却在这时蹿过一只黑猫。

两人都是一顿。

黑猫只是路过，谨慎且敏捷地，飞快略过两位人类面前，钻入路旁的绿化往新鹤佳苑边上一条小巷的深处跑没影了。

原本的思绪被打断，卫昶序几乎来不及犹豫，抬脚便跟上去。

这条小巷路灯寥寥，年久失修，灯光微乎其微，个别还苟延残喘地闪烁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气绝”。

但卫昶序对黑暗很习惯，跟着黑猫的脚步一口气走了好远。

只可惜那猫身手灵活，巷子深处的环境又利于他藏匿，卫昶序还是跟丢了。

“怎么了？”宁钰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卫昶序四下张望，确认猫真的不见了：“它长得像我以前养过的那只小猫。”

客厅里那袋猫粮的来历就这么被人提起。

宁钰慈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他们身侧这盏路灯就骤然闪烁起来。

然后“啪”得一声，熄灭了。

周围彻底没入黑暗。

突如其来的情况把宁钰慈吓得一怔，他僵在原地，喊了一声卫昶序的名字。

“嗯？”卫昶序的回应从身旁传来。

听声辨位，宁钰慈大致判断了一下身旁人的方向，伸出手去。

先摸到外套，再到衣袖。

“先出去吧。”他说。

宁钰慈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冷静。

但那只抓住他衣袖的手却很用力。

快把他的外套都扯掉了。

卫昶序无暇再想猫的事情，此刻注意力全被身旁人的情绪吸引。

他也是这才注意到，因为自己一时的失神，准备要回家的宁钰慈竟跟上自己又跑了这么远的路。

心软下来，卫昶序感到有些抱歉，也不伸手去整理自己被扯着掉了一半的羽绒服，放任宁钰慈的动作，用安慰的语气道：“好。你抓着我。”

不知是不是一盏灯坏牵连所有的缘故，两人走了一段距离，碰到的第二盏路灯也是坏的。

卫昶序走得很慢，时刻注意脚下，提醒宁钰慈这里有个石头，那里有个井盖，不要绊倒。

黑暗里传来的回应短促而冷淡。

跑进来时没觉得路长，此刻回头，卫昶序才反应过来自己跑得挺深。

风吹草动，发出簌簌的声响，他胳膊上那人的力道越来越大，宁钰慈甚至用上了两只手。

“离我近一点吧。”卫昶序说着，无视自己如雷的心跳，反手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往自己这边轻轻一带。

两人肩膀贴着肩膀，宁钰慈抓着卫昶序衣袖的手仍然未松开。

总算走到巷子口。

有光了，卫昶序便感受到衣袖上的力道瞬间撤去。

他们回到街上。

宁钰慈别过脸，看不见表情，一直没有说话。

“抱歉，”往新鹤佳苑走的脚步没停，卫昶序抬手揉揉自己火热的耳根，垂眸道歉，“刚刚有点激动过头，不小心跑太远了。”

空气中飘来一声很淡的“嗯”。

“你生气了吗？”他语气很小心地问。

又是一声很淡的，“没。”

但卫昶序不太相信，他觉得宁钰慈似乎在说反话。

“那你看我一眼。”他说。

身旁人闻声转头。

宁钰慈确实不是生气的表情。

却把卫昶序看得一愣。

那人眉头轻轻攒着，眼神并不柔软，脸上却浮着抹红。

不像生气，但也不像害羞。

不是心情愉悦时会露出的表情，但卫昶序心跳却加快了。

宁钰慈只看了他一眼，就把头扭回去，黑发又遮住脸。

脚下步调也快起来，走进小区里。

卫昶序惦记着宁钰慈那句“不用送进去”的话，驻足在门口。

纵使卫昶序从前总爱躲在课桌下面看小说，俗气的或名人作家的，他都看过。

也见过“嗔怪”这个词许多次。

但仅凭一个十七岁少年毫无经验的想象力，以及当时他内心感受到的与宁钰慈之间的距离，卫昶序无法、也不敢，将那晚宁钰慈的那个表情，以这个词语定义。

*

转眼就到平安夜。

那两张演唱会的门票在卫昶序的书包里躺了一个星期，又回到少年的办公桌上。

早上起床的时候，卫昶序盯着手机上的日历，心里头很清楚地明白，再不把门票送出去，这喻卓卿给他创造的机会就要被他白白浪费掉了。

但是，到底怎么送呢……

卫昶序苦恼得不行。

他甚至厚着脸皮，真的去找了许善宜当军师。

中午吃完饭，回到教室里，宁钰慈坐下后便照常投入学习。

卫昶序拿着两人的水杯，借口去接水，转头走到十二班门口。

许善宜正在和同桌讨论一道数学题目，被人拍拍肩膀提醒门口有人找，她扭头一看，丢下笔便跑出来。

“怎么了？”女孩笑嘻嘻的，跟着卫昶序走到走廊的角落里，靠着栏杆。

卫昶序瞥一眼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水杯，憋了几秒钟后叹口气：“……算了。”

他说罢就要离开。

“什么事情啊，”许善宜伸出胳膊拦住他去路，“和宁钰慈吵架了？闹别扭了？还是你准备表白了？”

这都哪跟哪。卫昶序无奈地看着她。

许善宜勾着嘴角，坏坏地笑：“无事不登三宝殿，本人合理怀疑你肯定是有问题想解决，说了再走呀。”

卫昶序于是又回到栏杆旁。

“我想带宁钰慈去看演唱会。”他说。

“周杰伦的？”许善宜愣了下，瞪大眼睛，“你抢到票了？！我都没抢到！”

卫昶序：“……喻卓卿送我的。”

许善宜的心情这才稍稍平衡下来一些：“想带就带呀，宁钰慈上回唱的也是周杰伦的歌，挺好的。”

“但我不知道怎么邀请。”终于讲到问题的核心，卫昶序表情变得严肃。

“直接把票拿给他，”许善宜说，“你不会连这都不敢吧？”

卫昶序：“怎么可能。”

许善宜莫名其妙：“那你直接拿给他不就好了。”

卫昶序沉默了。

几秒过后。

“谢谢你。”男孩对许善宜点点头，道别，往饮水机处走去。

许善宜扶额。

她回到位置上，低头偷偷拿手机给居宥律发消息。

哼哼：我要改上次打赌的说辞，改成毕业之前。

哼哼：卫昶序要是能在毕业之前追到宁钰慈，我请你吃饭。

*

放学后，因为今晚有演出，两人马不停蹄收拾完东西便去与许善宜汇合。

许善宜一见面就把卫昶序拉到一旁，小声问：“你送出去了吗？”

卫昶序被问得脊背一僵，他下意识瞥一眼身后的宁钰慈：“没。”

许善宜：“……”

一旁的宁钰慈对两人这突如其来的悄悄话有些疑惑。

但他不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便不多嘴去问。

三人上了居宥律的车，拿上乐器，前往目的地。

卫昶序和宁钰慈都不是第一次来“氧”livehouse的后台了。

两人在前面带路，不知是否是圣诞节的气氛影响，今晚livehouse七点钟便来了不少人。

演出八点才开始。

他们还在后台见到了有段时间没见的阿坤。

“嘿，早在节目单上看到你们了，”阿坤总是第一时间与他们打招呼，“最近在忙什么？”

卫昶序站在宁钰慈的身前，与他碰了个拳：“写歌、演出、上学。”

阿坤笑起来，目光落在卫昶序的身后。

卫昶序默不作声地挪了挪站位，将阿坤的目光挡住。

“你们的贝斯和吉他找到了吗？”居宥律也上前，参与问候。

“吉他找到了，贝斯还没呢。”阿坤嘴里叼上一根烟，“到我们休息室去吧，方程在里面，顺便带你们认识一下我们的新吉他手。”

四人跟在阿坤身后，穿过后台有些拥挤的走廊，来到coldbeer的专属休息室。

打开门，就看见方程与一位生面孔倒在沙发上打游戏。

“别玩了，看看谁来了。”阿坤走过去抬起一脚，往方程腿上踹去。

方程赶忙坐起来打招呼：“好久不见！你们随便坐。”

说是随便坐，但屋内只剩下一个单人沙发，三个男生让许善宜先坐，居宥律坐到方程的旁边，和那位吉他手一起三人挤在长沙发上。

阿坤也占了一个单人沙发，剩下卫昶序与宁钰慈两人并肩站着。

阿坤对宁钰慈招手：“来坐，我和卫昶序站着。”

谁要和你站着。

卫昶序想说这句。

但若是宁钰慈有地方坐着休息，他觉得也挺好，因此虽心中不快，却没出声。

“不了，谢谢。”宁钰慈说。

话音入耳，卫昶序心底那点情绪又瞬间一扫而空。

他看一眼身旁的人，低头，将自己欲往上扬的嘴角使劲压下去。

阿坤倒也不强求，马上话题一转，开始给大家介绍起吉他手：“这位，郭昊，可以叫他昊哥，他比我还大一岁。”

昊哥是一个个子不算太高的瘦子，此刻笑着与大家挥挥手。

“那你们队伍没有贝斯该怎么表演呢？”许善宜有些好奇地问。

“方程会弹键盘，或者用低音合成器提前加进program里，”阿坤说，“我们也找过一些别的乐队的贝斯手帮忙录采样，但大多数都被拒绝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看了一眼与卫昶序一起站在许善宜沙发后面的宁钰慈。

几人就找乐手这件事聊起天来。

宁钰慈却在这时突然开口了：“等会结束，我帮你们录一段采样吧。”

上次那件外套的人情，他还没有还。

虽然外套后来和卫昶序交换了，但宁钰慈惦记着人情仍在。

阿坤闻言，嘴角扬起笑：“卫昶序同意吗？我把你们队贝斯手借走一会儿。”

卫昶序很想说不同意。

但他感觉到宁钰慈看过来的目光。

思忖片刻，他开口，却是对着宁钰慈说的：“我和你一起去。”

卫昶序：我们乐队吉他手和贝斯手捆绑销售。

宁钰慈：……（抬头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