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心善,留他住了许多日,托人找了一份打更的活计给他,直到……妖的身份被揭穿。
村民拿着火把绕过蜿蜒曲折的山路,停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里。
“你们是来杀我的么?”褚天榆红着眼眶,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哑女摇了摇头,将一份包裹塞到他怀里。
牛德柱递来竹篓背在他的身上,里面装满沉甸甸的菌子,他卷着袖子,难得干净:“仙门的人要抓妖,就让他们抓去,你赶紧跑,躲个十天半个月,再回来。”
褚天榆热泪盈眶,抱着众人的心意跑出村子。
古早的山峰丛中,残留着神罚过后的疮痍,阮金大地的古老脉搏偶有暗紫色的电流扩散流窜,时而迸发如雷,时而突坠永夜,将百峰分割南北两半,碎石杂尘跌落无人之境,山崩地裂之际,隐有灵光讯息传达仙门百家。
“妖孽休走!”
一道湛蓝色的灵符纸划过臂膀,将他震飞,狠狠摔在大石上,喉咙呛出一口腥甜的血。
就在他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那一刻,一位绿衣男子挡在他身前,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药草香,身侧还有一位浅黄色衣服,背着药篓的童子。
午夜的阴风裹挟着蓝色衣袍,像是被雨打过后的宝石珠子,七八个修真弟子只是被这人的一个眼神,囚困在无形牢笼,单薄的衣衫遮掩视线,瘦小的身躯在劲风中与断了线的风筝般摇摆不定。
足下道道土痕被磨得凹下去一块儿,他们聚在一起施法抵挡着意图将他们推入深渊的鬼风,然而饿了三天的身体愈发体力不支,纷纷跌落无人之境。
窗外阴风瑟瑟,漏洞的窗子映出一只似兽非兽的巨手,那东西霎时间长出纤长倒钩的指甲,随时可以撕碎窗棂。
苦涩的汤药灌进喉咙里,灼热刺痛,褚天榆被剧烈的疼痛折腾清醒,额头沁满冷汗,那绿衣男子温柔地喂药,像一位似曾相识的长辈。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揽着他肩膀的黄衣药童制止:“虽说师父医术通天,但你若要折腾,可别怪我……”
“您当真医术了得?”褚天榆滚下床跪在他身边,叩头道:“求您收我为徒,让我跟着您学医……我想,救一个孩子,她应该有更灿烂的人生。”
或许当时那一拜,就决定了日后的不归路。
那时他跟随在药师身边,见他日日为人诊脉,救死扶伤,不取分文酬劳,以为他是个清正不阿的法道仙人。
结果,却让他意外。
铅灰色的天像是顶了块巨石,布满了流窜扩散的紫色电纹,沉甸甸地悬在空中,似乎随时都会坍塌。
血腥的气息笼罩整个苍穹,哀嚎嘶吼的猛兽早没了生气,僵硬的尸体东倒西歪地栽在干涸的血泊中,脚下干裂成块的杀戮之地产生剧烈震动,百兽尸身纷纷摔进塌陷的地穴中,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褚天榆站在低崖处,俯瞰着下面的兵荒马乱。
“师父,那是什么?是人么?”
“当然。”药师一脸得意,他从未见过这幅喜怒形于色的表情,“它们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褚天榆眯着眼睛,看清下面近乎三百人与猛兽撕斗的场面,他们没有黑色的瞳仁,青绿色的面容,遍布紫色的筋膜,有的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任由被污浊发烂发臭的脓血挥洒。
褚天榆将视线默默移向那位身怀六甲的妇人,她剖开了自己的肚子,取出尚未足月的婴儿,不知痛觉一般,和野狼撕杀。
他慌忙闭上眼,试图躲避这种血腥的场面。
再一睁眼,野狼叼走了她的孩子。
原本被咬的体无完肤的妇人,“呃呃”叫了两声,用仅剩半根露着骨头的胳膊拖着满地小肠,去野狼口中夺回自己的孩子。
看着仅剩半张脸的死胎,暗哑地“呜呜”着。
那一刻,他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一天夜里,他换上夜行服,潜入师父的药庐。
窗纸上映着两个人影,药师提笔写着什么,与人说笑:“可惜只能用在这些百姓身上,如果能用在修士身上,或许就集齐了去妖奴司的投名状。”
“那只坛子精最近很反常,不如先交出去,以免夜长梦多。”药童阴恻恻道。
“传闻中的仙尊秘宝尚且不得而知,甜水村里翻一翻,或许就有机会了呢。”
药童恍然大悟:“一石二鸟,既能找到宝物,又能利用他们造出新的药剂。”
二人的谈话被蹲在窗沿下的褚天榆听到,在阴冷的寒风中,焦急地等待,终于,有了空闲。
他翻身跃进屋内,不敢点燃烛台,借着朦胧月色仔细翻找,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部分关于丧尸药剂的记录。
上面落满了灰,显然搁置很久,厚厚的一打,标注着七个村落,四千六百人。
带着这份记录,他连夜逃回甜水村报信,却发现为时已晚。
“天榆?你怎么在这儿,还不休息么?”药师温柔询问,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我来给宝儿针灸。”褚天榆目光闪烁,强装镇定,“最近很有成效……哑女姐姐都夸,宝儿现在会写字了……”
“手里拿的什么?”药师紧盯着他,不容置疑,“给为师看看。”
褚天榆顿了顿,僵硬地杵在那儿,被药童一把夺过。
看着厚厚一沓纸,褚天榆咽了一口口水,颤抖着说道:“是穴位图,最近心不在焉,贪图享乐,我让师父失望了。”
“的确……”药师冷哼,轻笑道,“这般不思进取,也好意思出来显摆,岂不是砸我的招牌!以后不用来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药童比他更疑惑,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看向泄了气的褚天榆。
“是我愧对师父的教诲。”褚天榆叩拜,轻手轻脚地躲到一旁,钻回宝儿房中。
屋内灯火明亮,哑女轻轻哄睡着宝儿。
“嘘……他盯上你们了。”褚天榆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低声道,“等人走后,带着宝儿和村里的其他人,有多远跑多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村里的事刚平息,一群异变野兽又冒了出来。
炽热红光一闪而过,暗红粘稠的岩浆自滚滚黑烟中得以喷涌而出,闷轰震耳的声响沉沉地向四面八方压去,被烧红的岩石被喷射得老高,最终落入疾驰而下的岩浆之中,一时间山崩地裂。
空气像是被烧熟,尸臭漫天的热气直往褚天榆身上扑,野兽们被他挡在身后,自身伤痛被这污浊之气侵蚀得苦不堪言。
“去南空山!那里有仙门结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褚天榆凭自身仅存的灵力凝聚成一道屏障,将崖下三十多个人挡在里面,也隔绝了那侵人体魄的热气,但他也支撑不了多久,额头大滴大滴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滑至下巴处,他咬牙开口道。
胸口突然被利刃刺穿,褚天榆有些迟疑地看着刺透他胸腔的尖刀,那上面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毒气,正贪婪地吸取他的力量……
滚滚浓烟直冲云霄,粘稠的暗红岩浆以雷音之势将他吞没,零散残破的屏障如镜碎,点点流光划破天际。
三年后,甜水村爆发一场特大瘟疫。
彼时,他的灵力消耗殆尽,步入风烛残年。
他抓来一箩筐的红足蜈蚣,每日与其他药草煎服,以身试药,终于制成解药,而他因毒素入体,不得已斩断了一条腿,却救活了全村人。
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村民却性情大变。
等到他再次回到村子,碰巧是和哑女约定好的灯花节。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问道:“哑女和宝儿呢?”
巷子里的女童哭啼啼道:“村里断粮,外面的植物都被污染了,他们……他们就把宝儿卖给了东城的人牙子,哑女姐姐悲痛欲绝,第三天就走了……”
“哭什么哭,跟着他们走,还能有个好人家!”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拽着女童,见拉不动,便狠狠地掐她的胳膊,留下青色的痕迹。
“住手!”褚天榆用拐杖挡开女人,愤愤点地,“为、什、么?!这是在害人!要粮食……我给你们粮食!别动孩子!”
说罢便将一个小麻袋打开,倒出一地芋头,急火攻心地咳嗽起来。
女人跪在地上将芋头连带着沙土装起来,丝毫没有顾及到泪流满面的女童。
他将女童安顿好,拖着用稻草做的假肢,心里满是酸楚。
东城那帮人伏在地上大口喘息着,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在若隐若现的萤火中逐渐平静下来,有两个人无声抽噎着,余下的皆眼含热泪冲着救他们一命的恩人叩拜:
“药师大恩,求求给我们解药,我们不想变成怪物啊……”
药师寒眸一扫:“哪儿来的解药,我只看成效。”
笼子里,宝儿瑟瑟发抖。
眼看着药师步步逼近,褚天榆大吼一声:“离她远点!”
药师回眸看清这个衣衫褴褛的老头,神色一怔,转而笑道:“一大把年纪还来跟我作对,你说对么,爱徒。”
大手捏着宝儿的下巴,黑色的药丸在捏在手中,挑衅地看着他。
“仙尊秘宝!”褚天榆拄着拐杖,一阵猛咳,“换宝儿,她若安全,我就把宝物双手奉上。”
【检测到不明能量波动。】
回忆录看完,化身扇贝的宋盏诚被水窝卷了一圈,放射状纹理的扇形外壳微微开阖,升起一连串小气泡。
“上岸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双壳迅速合闭,宋盏诚借助强大的水流推力窜出数米远,悬浮在浮萍下,尴尬道:“帮我一把。”
“那你可要受得住哦。”满满撩了一下“空气刘海”,神龙摆尾将他扇出水面,自己凭借水的推力跃开浮萍,稳稳落在一张网中。
“诶?!”
燕崽盯着网里面的鱼和扇贝,脑子飞速运转,而身陷囹圄的二人也望着一张丧尸脸当场石化。
“嘣——”
一团云雾散去,可算变回人形。
宋盏诚揉了揉腰杆,疑惑不解:“怎么就你一个?”
燕崽指了指分散在草丛里的丧尸:“我被一群大蜘蛛围攻,误打误撞进了这个村子,还被这帮家伙抓现行,好在我伪装得体,这才蒙混过关。”
这群丧尸貌似和以往所见不同。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背着竹篓,面容脏污的丧尸,被几个丧尸堵截,破碎的竹篓里零星掉出几块黑黢黢的东西,宋盏诚小心翼翼地蹲在草丛里,偷偷捡起一小块,看着上面的纹路,应该是菌子一类的东西。
待丧尸走远,三人才进村子一探究竟。
坍塌的房屋,贴着对联的木门碎块,失了生气的枯树枝……
走过一扇弧形拱门,踩在凌乱的石板上,宋盏诚推开满是尘土,咯吱作响的木门,里面尚保存着一丝昔年景象。
天色阴蔽,残云遮日。
山林融成一块墨,仅有幽暗的黄绿色光芒照亮小屋,池水早已干涸,孤零零地躺着几条鲤鱼白化的尸骨。
满满聚起萤火虫微弱的光芒,跟在二人身后,打开梳妆台上的小盒子,仅剩一个尖角的铜镜留下一道深邃的裂纹,将他的双眼分割成不同的情绪。
房梁砸在床榻上,在布枕头旁边的被褥底下,藏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灰尘呛得人干咳,他抽出盒子,上面落着锁。
宋盏诚起身托起桌边的蜡烛托盘,在火光的照耀下细探茅草屋,这里可谓是一穷二白,好在还留有灶台,虽然落了些灰,但擦擦应该还能用。
他惊喜道:“有发现!”
满满第一个跑了过来,满是不解:“这儿都破败成这样了,盒子还保存的好好的。”
“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燕崽擦了处干净地,开口道。
火苗烧的很快,烫伤了宋盏诚的一根手指,这才让他缓过神来,赶忙熄灭了指尖烈火,捂着自己的手指原地蹦哒。
满满从床下的针线筐里取出一枚锈了一半的针,塞进锁孔中,轻轻一转。
“咔哒。”
“你来吧。”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两下,满满暗暗吸气,像是在平复心情:“我害怕。”
宋盏诚用干净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二人的注视下,打开藏在里面十年的秘密。
是一件衣服。
一件补丁很多,十五六岁孩子的衣服。
在衣服的夹层中,塞了一只草编的蚂蚱。
编织蚂蚱的草叶微微发干,颜色没有太大的差异,就像新编好的一样。
衣服底下,藏了许多干花。
“这是什么花?”
燕崽拿在鼻尖嗅了嗅,奈何味觉大减,闻不出什么。
“玉兰。”满满脱口而出,“南空山独有的香述玉兰,有紫色的纹路,像袅袅祥云,每年灯花节只开一夜。”
“所以,村子里枯死的树都是这香述玉兰。”宋盏诚看着他有些朦胧的眼睛,说道。
“对,据传在三百年前,南空山所属腹地群雄割据,流血千里,众多弱小的诸侯国因此销声匿迹,一位女军师以自身为封印化为守城人,结束朝代动荡。”
“百姓为了感念她的恩情,以她的心爱之物——明灯玉兰花发钗定下灯花节,许多人都相信这种特殊图案的玉兰花,就是女军师寄托的灵魂。”
“所以这个盒子的主人,是把里面的东西当做灵魂寄托,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死了。”燕崽一拍大腿,推测道,“这两样东西分别代表了两个不同的人,更多的是亲人。”
宋盏诚将抱着盒子,叹息道:“无论如何,先出去再说,谜底很快就会揭开了。”
外面遍布荒芜的废墟,除了他们几个,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
无数拿着农具的丧尸在夜里游荡,手里的萤火虫灯笼聚焦成一粒模糊的光斑,突然,他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流水声。
在荒废的水池里,歪歪斜斜倒着废弃的水车,有些地方已经腐烂变形。
【请宿主及时修复非遗水车,请勿使用现代工具。】
首先,他需要大量木料制作新的轴承和水轮。
燕崽自告奋勇去寻找木料,凭借“高超”的隐蔽手段,在丧尸的眼皮子底下搬运货物。
满满从腰带两侧取出短刀,每逢丧尸靠近便把他们驱逐出去。
大部分裸露在外的水轮保存尚可,需要简易修复,每一根辐条和刮板都做过精密的测量,按照基础的榫卯设计,将它们排列组合,安装好水斗,在转轴的作用下,运用水的助力便能自动旋转。
【叮——任务完成。】
强大的气流将众人弹飞,像叠罗汉一样把他压在最下面,眼前赫然出现焦尸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