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将手机放下了。

他摸了摸汪酱的脑袋。

“汪酱，要是你会说话就好了，也许你就可以告诉，江旺哥他究竟是失踪去哪儿了，到底是不是被人给绑架走了。”

他转头看向汪酱。

“而你又是从哪里来的。4月7凌晨4点09分到4月8早晨10点12分，几乎是我们前脚刚从江旺哥家里离开，监控视频就恢复正常了，监控刚好没有拍到过你的存在，这也太过于巧合了。”

江旺激动得转起了圈圈。甘棠终于开始怀疑他这条狗来历很不正常了，不容易啊！

他就要做出一些反常举动来暗示甘棠些什么，便忽然眼前一花，大脑断片失去了意识。

当他恢复神智时，他正埋头啃噬着一根不知来路的发黄棒子骨；来福趴在他的不远处，一脸委屈巴巴又小心翼翼地偷偷看着他；甘棠正在用力抽打他的屁股墩。

“汪酱！你这条大坏狗！我就一会儿没盯着你，你就偷跑出去抢来福的狗骨头吃了！你快还给人家！”

江旺懵懵的，下意识地松开了嘴里的骨头棒。

他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他面前的，那行黑色的、歪歪扭扭的、蝌蚪一样的悬空字迹上。

『你会害死他的』

“嗡——！！！”

字迹陡然消失，江旺的脑仁像是被人塞进巨钟里当做钟摆狠狠地撞了一下。

害死他？害死谁？这个“他”是在指谁？

……这行字迹又是怎么出现的？

江旺抬头向头顶上看去，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湛蓝。

甘棠揪住江旺的狗耳朵，“你不要舍不得啦，快把来福的狗骨头还回去。”

江旺往外呸了好几口唾沫，一脸嫌弃地将狗骨头还给了来福。

甘棠摸摸他的狗头，“好狗，好狗。”

江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暗道：

难道说，那句话里的“他”，是指的甘棠？

我会害死小棠？

我为什么会害死小棠？江旺一脸茫然。

但很快，他就有了合理的猜测。

那行字是他在准备暗示甘棠事情真相时，才紧接着出现的。

是不是一旦甘棠得知到真相，尝试对他进行帮助，甘棠便会死在帮助他变回人的途中。

江旺在此刻，觉得自己身上的这件事变得分外的诡异了起来。

他有些不敢去赌，如果他不听从那行字的劝告，那么在他身边会发生些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

之后，在跟着甘棠一起等待吃午饭的期间，江旺一直在尝试用心声和“写”下那行字的人（？）进行对话。

「您能看得见我在内心里的想法对吗？」

「是您在几天前把我变成一条狗的吗？或者您知道其他原因？」

「我该怎么做才能变回人去？」

「小棠为什么会死？是不是他能找对帮助我的方向，他会在这个途中接触到不该触碰的神秘力量？」

江旺心里的所有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

就仿佛刚才的那行字迹，只是他精神错乱下的一种幻觉，在冥冥中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未知者”正注视着他。

江旺的思绪从未如此混乱过，他从小到大的无神论者的世界观都被破坏粉碎得七七八八了。

直到一股令他无比熟悉与怀念的食物香气钻进他的鼻孔，他方才从那股畏惧、震颤感中缓过劲来。

——世界上真的有“未知者”又如何？三餐不也得照吃，太阳不也还照常升起吗。

既然他遇到的“未知者”会主动来提醒他，他有可能会害死小棠，那说明他遇到的“未知者”应当是比较和善好相处的。

那他现在就更不用慌、更不用害怕了。

反正他慌也没用，不如放平心态开始摆烂。

吕蕙兰热情招呼着。

“小棠，这些菜都是俺们自家后院种的农家肥菜，肉和蛋也都是土猪肉、土鸡蛋，你可劲儿吃，千万别跟俺们家客气。”

甘棠摩拳擦掌，大声赞叹，“闻起来都好香啊。”

吕蕙兰高兴得红光满面。

“晚上还有更好吃的呢，猪蹄跟猪肘子正在解冻，晚上吃海带炖猪蹄、黄豆烧猪肘。”

吕蕙兰将一大碗压实了的白米饭放到甘棠面前，“小棠你先吃，俺给你叔端饭去。”

“好的，谢谢伯母。”甘棠美滋滋地埋头大口吃起了饭来。

江旺忍不住“汪！”地大叫一声，心说我呢，我的饭呢，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甘棠一脸恍然像是刚注意它那样似的说，“汪酱，你是不是也饿了，你等着，我去车上把你的狗粮拿来。”

江旺一口咬住他的裤腿，“汪汪汪！”——我特么也要吃土猪肉！

甘棠虽然听不懂汪酱在狗叫什么，但他用脚猜也知道，汪酱一定是对桌上的饭菜起了歹念。

大黄狗来福也正吐着舌头，一脸献媚地在桌子底下绕来绕去。

“你们都想吃吗？只能吃一点点哦，人吃的菜太咸了，对狗狗身体不好。”

甘棠将两片豆豉炒的香喷喷的猪肉扔到了地上。

来福摇着尾巴流着口水，却硬是扭头看向汪酱，义正言辞地大声说，“大哥先吃！小弟专捡大哥吃剩下的！”

也不知在刚才，江旺抢来福的狗骨头啃时，他究竟把来福给怎么了，才让来福把他给怕成这样。

江旺不太敢去细想这个问题。

他吃了一片，给来福留了一片。

甘棠又给它们俩夹了几次肉后，就不好意思再喂它们了。毕竟桌上饭菜不是甘棠自己掏钱做的，他也是客，他不方便拿主人家的饭菜去喂狗。

不一会儿，吕蕙兰端来两盆肉汤拌的米饭，向着俩狗“嘬嘬嘬”了几声。

来福摇着尾巴就跑过去了，江旺则是一步三回头，对桌上的土猪肉恋恋不舍。

但再恋恋不舍也没办法，江旺很清楚自己母亲的性格——母亲向来节俭，她除了过年过节的时候，都是舍不得给狗吃太多肉的。

江旺很是残念地埋头呼噜起了肉汤泡饭。他一边吃，一边越想越气。

——震惊！董事长儿子回到家，母亲竟只给他吃狗食住狗窝！

江旺忍不住地踹了一旁的来福一脚，并迁怒地痛骂它。

“来福，你什么档次，竟敢跟你主子我吃一样的东西！你晚上是不是还想跟我睡一样的床！真是放肆！”

来福点头哈腰，“大哥教训得是！是小的不懂规矩！小的这就把午饭让给大哥您吃，晚上狗窝也让给您睡！”

江旺感到索然无味——来福实在是太过听话懂事了，教训它都没有乐趣。

在吃完午饭后，甘棠终于有点眼力劲了，知道要去帮主人家擦桌子洗碗了。而吕蕙兰当然不会让他这个客人麻烦。

甘棠没能客套过她，脸上颇为不好意思，但嘴上却一点也没客气。

“伯母，我今天晚上真的可以留下来过夜吗？”

“能啊，当然能，你在俺们这儿睡一晚上又不费事。小棠，你要不要在俺们这儿多呆几天，在俺们这边耍耍。”

甘棠想了想，他最近也没什么事儿要忙，就算他想忙工作，他也没工作可做了。

而且他留在这边，也刚好方便他第一时间探听江旺的消息。

“伯母，我确实有在这边多呆几天的打算，那就打扰您跟伯父了。”

“嗨！不打扰，不打扰，一点也不算打扰！你想在俺们这里住多久都成！”

下午，甘棠出门了一趟，去把旅馆的房间退了，并把行李带回来。

江旺没有跟着甘棠一块儿出门。

他留在家中，蹲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对来福反复讯问。

“来福，你从小到大，有没有见过什么灵异事件？比如说什么幽灵、僵尸之类的，或者由人变成的动物？”

来福吐着舌头，满脸讨好，“报告大哥，小的不知道什么是幽灵、僵尸，小的没见过由人变成的动物。”

江旺给来福解释了一遍幽灵、僵尸是什么，来福点头哈腰。

“小的没见过，但小的这就可以从狗洞里钻出去帮大哥寻找，找到了一定给大哥您叼来！”

江旺连忙拒绝，“不需要！别叼回来！”江旺又使唤它，“那你去问问镇子上的别的狗子，有没有见过这些。”

来福却愁眉苦脸地犯了难。

“大哥，哎呀，我跟别的兄弟可说不了这些复杂的话，只有跟大哥您说话时，嘴才没那么笨。”

江旺回想起来了，大多动物其实并没有系统的语言，他跟它们的交流并不完全是在用语言交流，更像一种心灵与心灵的交流。

“行吧。那咱家的猫，元宝呢，元宝去哪儿了，你叫它过来，我也要问它话。”

“报告大哥，元宝在楼顶上晒太阳睡觉。元宝向来不听话，小的恐怕没本事把它叫来您面前。”

元宝确实不怎么听话。江旺也不为难来福了，“行吧，那我自己上去找它。来福，你自己玩去吧。”

江旺一路爬上楼顶，就看见元宝正躺藤椅上晒着太阳，睡得四仰八叉的。

发财是一只白色的长毛狮子猫，它背上有两块儿黄斑，一块形状像金砖，一块形状像元宝。屁股上挂着两个瘪掉的毛球，它显然是一只被人绝过育的猫公公。

江旺走过去，“汪”了几声。

元宝懒洋洋地睁开眼睛，随即被眼前的大狗吓了一大跳，蹭蹭蹭地蹿到了一旁的棚顶上。

“喵！你是谁！你怎么出现在了元宝的家里！”

“元宝！是我，我是那个经常给你吃猫罐头的好主人。”

元宝一脸鄙视，“你是四脚兽，不是两脚兽，你休想骗我！”

江旺解释了一番，并将那几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元宝舔了舔爪子，洗起了脸。

“透明的、会飘来飘去的东西，不是有很多吗。元宝最喜欢那个东西了。”

江旺大惊，“什么！？有很多！？”

“喵，你背后不就是吗。”

江旺火速转身看向背后，却只看见了几只皱巴巴的白色塑料袋。

他大失所望地在心里“切”了一声。

“元宝，我说的那个透明的、会飘来飘去的东西，不是指塑料袋。而是……更可怕的，可能会让人感觉后背凉凉的东西。”

元宝荡了荡尾巴，“喵，元宝不知道喵。”

江旺不觉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些东西一定不可能是轻易就能找着的。如果轻易就能找着，那大街上一定漫天都飞得是相关流言了。”

元宝用后腿挠起了痒痒，“你为什么想变回人去，当人有什么好的。喵，元宝可都看见了，当人好辛苦的，甚至不能想睡觉就睡觉。”

江旺摇摇头，“你不懂，你只是一只小猫咪罢了。”

元宝骄傲地仰起脑袋，把两只耳朵竖得笔直。

“小猫咪每天什么都不用做，两脚兽就会主动把食物献上！喵，你也来当小猫咪吧！”

江旺心情复杂，“不，但谢谢你的好意，元宝。”

后面的一整个下午，江旺都在心里想：

能让我变回人的那条路究竟在哪儿？

它似乎有着不少的未知风险……

光凭我自己，对所有的“未知”一无所知的我自己，真的能毫不触碰未知禁忌的，找出一条安全可靠的变回人的道路吗？

我会不会也像小棠那样，死在这条找寻的路上？

江旺迟疑了，他犹豫了。

他既不愿意拿甘棠的命去赌，也更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