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国靠北，感觉春风刚刚拂过人们的脸庞，夏日神明还未造访这个冰冷国家，就到秋日了。

天是灰暗的，风是刺骨的，高大的松树却日日常青。

秋日的小雨仿若天空给世界的帘幕，连绵不绝，却又留有空隙。

空气中的水汽浸入人的喉咙，只留下清凉与不可言说的黏腻感。

等到离开春水阁后，天色已经昏黄，耀眼的红日挂在天边，衬得他身边的云彩华美异常。

在白色的云彩中格外显眼，金红色的云随着红日浮动，好似红日的依托。

不远处的车舆静静伫立着，两边的侍卫安静而恭顺。

姬珩站在街道上，望着不远处的黄金赌坊，眼睛眨了眨，内心有些难受。

姬珩低下头，周围熙熙攘攘，但姬珩却无半点热闹线想法，反而格外阴冷。

他们没有退路，所以，他要为他们找出一条退路出来。

车舆缓缓前行，驶离了高大的城墙。

姬珩的眼直视骰蒙城城墙上的骰蒙二字。

随后，拉上了帘子，他该回棠邕了。

到达棠邕已经是三日后了，那日小雨淅淅沥沥，黑沉的乌云仿若正在咆哮，吐出一口气，在地面上形成了寒风，寒风中夹杂着泛着凉意的雨水。

已是酉时，整个世界像是被黑绸包裹。

姬珩坐在车舆内，闭着双眸，他的脑海中一直是春水阁中卖笑的女子、悲苦的男子，黄金赌坊中摇摇晃晃的赌鬼，得意志满的庄家……

那些画面从不间断，纠缠在一起让姬珩喘不过气来。

而且，还有许多他不曾看见，不曾知道的暗影。

暗影裹挟着那里的人，他们逃脱不了，甚至连反抗也在日复一日的逼迫中渐渐消逝。

姬珩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觉得自己来骰蒙简直是一个无用的决定。

他什么都做不了，哪怕他相当于这个国家的半个统治者，他也动弹不得骰蒙，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吞吃那些鲜活的生命。

小雨砸在车舆外面，绸质的帘子被浸湿，姬珩直视那被打湿的帘子，突然冷了脸，猛地将帘子扯开，任由冰凉的雨水拍打他的脸庞。

急切地呼吸，默然的表情，冰凉的指尖……

透明的雨水随着姬珩一深一浅的呼吸声中，滑进那一头墨发。

姬珩近乎自虐般想着，

他们中间有些人不会认字，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他们有些是被人贩子送进去的，还有的是被亲生父母放弃的，他们不懂新法，他们也得不到新法的好处……

他们像是被这个时代抛弃的孩子。

姬珩的眼睛也在下雨。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般心软，本来之前，商国生活时，他的心肠可没有这般软。

相反他的心肠可是很硬的，他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放弃很多，无论是别人的情感还是他的身体。

他获得了自由，现在的生活他也很满意。

但是真当他做出来到骰蒙，走访青楼、赌场、贫民窟……面对那些相信了自己的悲剧命运的人，心中很是酸涩。

以为自己的前半生是个笑话，但是与他们相比，至少自己能活着，还有着“上等人”的自尊。

至于对他们的怒其不争，或许之前会有，但是现在他没有这种想法了。

这是他们活着的唯一一条路，能够吃喝不愁的路，也是他们选择的路。

他不能带着自己的“高傲”全然否决他们生存的意义。他没有资格。

他没有立场对这种生活评价，就像封钺说的那般，骰蒙很难动，他的确很黑暗，但是他也养活了那里的无数子民。

骰蒙地处北方，商业难成，毕竟他没有地域优势，也不是什么格外出名的地方，况且粮食需要去其他城市运输，平时不算什么，但是灾荒的时候呢？

那里会是第一个崩溃的地方。

去骰蒙，去收集他们的想法，姬珩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做的意义在哪里？

他现在很迷茫，还觉得自己特别矫情。

马车行走于雨幕中，白色的马变得湿哒哒的，如同白色鬼影。

姬珩渐渐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淡然冷漠。

马车渐渐停下，姬珩掀开帘幕，看见，

不远处，有一个人撑着伞，静静地在那里等待，仿佛要等到天荒地老。

姬珩拉开帘子，独自一人跑向那个人影，猛地抱住他。

雨水划过他的脸庞，是冷的。

喷洒出来的呼吸，是湿热的。

两道身躯拥抱，是炽热无比的。

……

在雨天奔跑得到的结果就是，姬珩又在床上躺着了，脸颊还有些烫。

梧桐跟着林鸦前去煎药。

整个昆邬殿就只剩下了床上的红着脸的姬珩和坐在床边的封钺。

封钺手上是姬珩写的是他们对新法的想法，和对目前生活的认可度。

上面的答案千奇百怪，有些明显是不知道新法是干什么的但是也说的头头是道。

大多数人的想法是消极的，对未来无望，也不在意新法的实施，因为他们走不出青楼，他们……报不了官。

无论是新法还是旧法，它所保障的永远是他们的客人。

姬珩的眼神尚有些迷离，带着水意的眼眸看向封钺，“我该怎么帮他们？”

法律应该是公平的，他不应该有三六九等级之分，也不应该拒绝他们。

封钺摸了摸姬珩的额头，“这个主要是阶级的对立。”

“我翻看了他们的回答，大多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对他们来说，这样的日子虽然不体面，但是他们也不会活生生的饿死。”

“阿珩，你知道青楼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封钺认真地看向姬珩。

姬珩迷迷瞪瞪的，但还是认认真真的想这个问题。

不一会，姬珩回答道：“孩子。”

是的，青楼立命是因为那些客人。

但他安身靠的是那些如同白纸的孩子。

年幼的孩子记不清事，一点吃的就能让那些在人贩子手里受饿挨冻的孩子听话。

可以将孩子打造成那些客人喜欢的样子，卖个好价钱。

“对。”

封钺将手里的纸放在一旁，接过了刚煎好药的梧桐手里的苦涩的药，又把梧桐打发了出去。

“所以要把青楼搞垮，不需要时时刻刻的盯着，只要约束好那些人贩子，青楼就没有了来源，至于想造出一个花魁就是天方夜谭。”

“父母大多都是爱护孩子的，只要他们有良心，有那么一口饭，就不会卖儿卖女。”

看着封钺打算一勺一勺的喂给他吃，姬珩连忙起身把药碗端过来，一口闷下了。

药很苦是必然的事，在苦一次和苦很多次的选择题中，他当然不会选择后面那一个。

“太过理想了。”姬珩苦着脸反驳道。

他甚至觉得青楼合法化或许被拒绝，对于那些人来说也不是那么的重要。

这更像是一种特权，它始终会存在，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

喝了这碗苦药，姬珩顿时感觉他精神抖擞，也不知道是药的作用还是苦的作用。

面对封钺对这件事想的太过美好，导致姬珩撇了一眼他。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这个世界就有伊甸园的雏形了。”姬珩哼了一声。

“我只是想到如何解决这件事了。”

封钺笑着看着姬珩。

姬珩：“？？？”

封钺：“朝上有女官，最近极受排挤，没有什么事做。这件事刚好可以让她们忙起来。想来女官来处理这种事也是一个极好的主意。”

“可以颁布法令，凡是青楼女子、男子只要说是被逼迫的，无论如何，青楼必须放人。”

“这也算是给那些可怜人的一条退路。”

的确不能一下就毁了，但是可以削弱直至灭亡。

姬珩的这次发烧持续了半月之久，一直反反复复，比如上午刚好下午有事浑身红透了。

这半个月，封钺和季肆忙的每一天都在上早朝。（本是两天一早朝）

最近忙的是新法之中关于井田制。

井田制不利于提高农民的积极性，也容易导致土地荒废。

所以封钺和姬珩依据宣国的国情，提出了土地私有的这一说法。

这样，农民能种多少就种多少，不过这个要交税。

对了，吴邑里面的免税，与这里的免税不同。

宣国以前是井田制，就是一块第被分为了九宫格，最中间的的公地，是“税”。

农民必须要在公田里做完工才能回他们自己的田里耕种，所以，封钺对吴邑免的是公田里的粮食三年不用上交。

而这里的税则是指，根据农民的所产来制定他们应该交多少的税。

盛世与荒年的税率自是不同的，这样的田制更近人情。

不过这些地一直被贵族所垄断，所以这半个月来，姬珩一直在掰扯这件事。

不过，掰扯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

贵族与封钺都知道，这田制是一定会改动的，毕竟宣国还是国人更多。这件事的改革可是对国人是极其友好了。

前不久，封钺才利用国人推翻了他的父亲，这时倒也不会有人这么没有眼色的认真和封钺对着干。

之所以搞了大半个月。主要是利益没有谈拢，不过也就是这几天了。

新法正在缓步而稳定的进行。

现在占据姬珩心神的是王子修的婚礼。

夏天子还想靠着这场婚礼让大小诸侯去王都进行三年一度的进贡。

或许想靠这样承认自己的正统身份？

姬珩不大理解。

毕竟，夏室的确是没落了啊。

根据那些探子传来的消息，最近几个皇子斗的很凶。

各位王子的嫡妻都出自于大氏族，不是王都贵族就是诸侯之女。

反正她们的身份都不简单。

想到这里，姬珩带着莲子粥前去赢詺阁为他那还未午食的夫君带些能填肚子的吃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