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并不是上面的人一声令下,下面的人便会认认真真做事。
世界虽然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但它不是一个童话。
变法,是个好东西,但它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
不只有老氏族,还有新氏族。
只不过老氏族有他们积累的功勋同封钺打擂,而新氏族没有那成本,更甚,他们还要依靠这次变法的功勋成为新的“老氏族”。
季氏,封钺较为信赖的氏族。
季氏原本是吴邑的一个中型氏族,本职为审判当地的国人及将领士兵。
吴邑本是宣国的西方边疆,里面有异族,有国人,有将领,有奴隶……
吴邑的成分杂乱,自然也不是特别好管。
季氏便是一个检察官的身份,所以,它虽然是中型氏族,但吴邑的大氏族们也不愿意招惹他。
至于季氏为什么能充当这种身份,和他们的祖辈有关。
季氏一族从未出过吴邑,季氏的孩子基本都会在军队走上一遭。
他们拥有许多的军功,故而他们很受吴邑人的尊敬,他们也更愿意听季氏的话。
相较于其他的边疆城池,吴邑地大,但又很规整。
自然而然,差不多是吴邑半个管理者的季氏便得到了封钺的青睐。
尚是世子的封钺便发现了季氏的妙处,便与季氏确立了利益关系。
季氏为封钺效力,而封钺答应他们来到棠邕,成为新氏族的首领。
但是,封钺最后还答应了吴邑的国人可以免税3年。
还记得那一天,季肆和季氏家主回到家里的时候,脸是一下就黑了。
上面僵持的笑意与从内心发出的恶意让整张脸扭曲又怪诞。
季氏的族地还在吴邑,但能做官的人和新生血脉几乎全跑到棠邕了(主要是封钺提出了做官不计年龄,季氏便将大多数族人带来了京城。)。
留在吴邑的不是身体熬不住吴邑到棠邕的万里征程,就是本身也没有什么才华的。
而且,季氏子嗣不丰,所以去棠邕的人多了,留在吴邑的人就少了。
而封钺提出的为吴邑国人免税3年,算得上是打压季氏在吴邑的气焰了。
尽管季氏是在维护吴邑,但是这样的季氏也算得上是小土皇帝了。
对于一个统治者来说,特别是一个控制欲旺盛的人来说,这是大忌,这是不被允许的。
就如同草原中的捕食者,在他的领地中只能存在他一个“王”,不会允许鬣狗来争夺。
季氏的声望来自于吴邑的国人,3年是一个奇妙的时间,你可以忘掉许多事,比如季氏的声望会在3年内跌落。
这是必然的,封钺一定会在三年内重新获得吴邑的控制权。
当然,封钺不会这么狠心,一点余地都不给季氏留。
然而这样一来,季氏的根就彻底在棠邕扎稳了。
放在眼皮子底下,总会安稳很多。
况且,季氏是真的很好用啊。
有实力,还有做小的忍耐力。
季氏府苑
季肆下完早朝后径直回了院子,把所有的奴仆打发了出去。
他的妻子温氏今日去参加了阮氏老夫人的生辰宴,戌时(19~21时)才会回来。
他还有一个下午的独处时间。
独自坐在书阁里,里面是季肆从幼时到现在看的书,里面还埋藏着他从小到大的每一次不堪。
那些不堪,在他每一次的失措时总会让他冷静。
比如北面的第三行第二格里的书,里面描绘的是一个贪玩的小孩被父母族老教训的故事。
那个小孩七岁,早课期间与邻家小孩结伴去战场。
说是战场,其实也不太准确,不过哪里的确都是血腥味。
血腥味浓的像是能从气态变为液态,两个小孩的每一次呼吸,都好似吞咽了一嘴的血。
那里有用敌人的头堆砌而成的京关,阳光正炙,小孩抬头去看,高大的京关,雄伟的京关,用敌人的命组成的京关……
那时,小孩突然意识到诗书中的战争应该如何描绘。
小孩又低下头看看地面,被献血侵染的土地也是血红色的,对还未长大的小孩来说,这的确太过让人惊骇。
那里面的血有多少是敌人的?又有多少是属于家人的?
邻家的小孩连忙向后退去,他们的手拉着,那个小孩被牵着向后退去。
天上的云彩很漂亮,枯树上的乌鸦眨着红色的眼,带着血的风拂过那小孩儿的脸。
就在这时,那个小孩心想他不会让战争起,他要平息战乱。
可惜就在这个小孩做下决定的下一秒,他的家人就来了。
在他说他要成为一个将军时,他的家人,所有的家人,熟悉的陌生的家人都告诉他,他要成为一个文官。
他们告诉他,他们为他找来这么多的书不是让他成为一个武官的。
他们说,他们都是武官,所以这辈子都只能待在吴邑。
他们说,他们要出去,他们要去棠邕。
他们要成为大氏族。
小孩问为什么。
他们说,这是规矩。
……
那是那个小孩第一次被全然的反驳。
这件事对当时的小孩来说足够的不堪。
小孩很聪明,在家族里的地位不低,所有的人对他的喜爱能填满精卫还未填满的海。
这是族老们第一次在外面全面的否定这个宝疙瘩,在外面,在他的手还被邻家小孩牵着的时候。
季肆想着今日的事感觉很突然,原本他的作用是等退朝后将大殿中各个大臣的想法给记录下来,并且可以为此排序,还可以添加自己的想法。
这是一个吃香的事,会有比较多的中小型氏族会交好他。
但是,今日姬珩发的那桶火完全打翻了顺序,本该是最后做陈述的他,成了第一个说出自己想法的人,在这之后没有人说话了。
啊!
变法的第一步就出了状况,这可真是令人……不爽啊。
破坏了既定的顺序,破坏了应有的规矩。
那个人是叫……
怀谦,
是吧。
季肆的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骰蒙,一个赌博、情色行业昌盛的城市。
这里最多的是穷人、妓女、男倌、赌鬼,其次是伶人(卖艺不卖身)、有钱人、有点小权的人……
最少的是个人的自尊。
王七在度过平淡如同死水的一日后,回到了家里。
他的家处在郊区,再往西走几百步就是乱葬岗。
乱葬岗啊,那个地方没有人烟,十分寂静,但是每天都会有人去那里,扔尸。
里面大多是女孩子,她们的长相也足够亮眼,但她们的身子却是一点好肉都没有,青紫与玫红交错,构成了女子们死亡的情景。
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她们身上的痕迹?
呵呵~
死亡的女子大多是青楼女子,她们的身上是没有衣服的。
死的时候,一件破烂的衣服,将她们的隐秘全部暴露开来。再盖上白布,运进乱葬岗,层层尸体堆叠,恍若十八层的地狱重现。
白布还会拿回去,因为明天还会用得上。
讽刺的是,许多人依靠运送尸体过活。
城内的奢靡与郊外的血色交织在一起。
以前还会有有点良心的老鸨会为那些可怜的人换上新衣服,会雇佣一点人在郊外挖一个坑将他们埋下。
但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曾经埋在土里的死人重见光明,可惜的是他们身上的衣服却被扒的一点不剩。
青楼的衣服算不上多好,但也比穷苦人家的打满补丁的衣服好上太多。
至于那是死人的衣服,对于那些人来说,所有的活着可比不上所谓高门大户的晦气……
王七看见家里乱作一团,皱着眉,杂乱的头发脏兮兮的,他刚想叫那女人来打扫。
却恍然间想起他已经把她当了,换了一点儿钱,买了点吃的,又去黄金赌坊里玩了几把。
想到这里,王七口中不禁又怒又骂,“死赌鬼,不就是没钱了吗?做什么要把他抓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眯做一条缝,看起来邋遢又猥琐,“还好老子我跑的快,哈哈!”
王七的脑袋晕乎乎的,伸手在自己的包里找钱,却是一点都找不出来,他不禁急了,用尽全力去找他的全副家当。
云层破开,月光普照大地。
月光进入了王七的眼里,刺的他又骂起了月亮来。
突然,王七猛地想起,自己跑去黄金赌坊里,输光了。
全输光了,一点都没有剩。
当老婆的钱全没了。
就连自己肚子里的酒都是赊的账。
想到这里,王七大步走到床上,躺着。
想着,没事,下一次一定会赢钱,一定会。
他缓缓地进入梦乡,突然想到赌坊里的小厮说的话。
好像是说朝廷要改革了,说什么赌坊不能开了,开的话,不光钱财都会充入国库,自己还要流放呢。
说是不遵王命。
王七砸吧着嘴,想到,这赌坊怎么能没了呢,我还要靠他赚钱,买新的女人,让她给他生个大胖小子,不要像那个女人样,尽是生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那些小丫头片子,可以卖给赌坊,正好可以还了债,说不定还有剩的。
他养不起那两个丫头,赌坊总养得起,肯定不会愁吃的穿的了。
如果他不是那两个丫头的爹,怎么可能将这么好的事推给她们。
仲夏夜的晚风总是带着点温柔,但却不包括骰蒙城郊外的晚风。
尸体腐烂的味道萦绕在这些“贫民窟”里。
王七睡得很香。
屋外的两个小孩的脸是黑的,瘦的跟个竹竿似的,大的牵着小的的手,静静地看着屋内睡着的爹,她们的肚子轻轻地叫唤了起来。
肚子里的声音很小,像是身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叫唤,所以声音越来越小。
她们还不知道,明天,她们就再也不能牵着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