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珩下一秒便迅速移开了视线，他见那人穿着华丽玄衣便知道这便是宣侯了，那个一上位就灭了两国的狠人。

他不禁有些担忧，所谓的出去，能成功吗？

而荀氏又为何会对他说出那样的话。

毕竟他称不上是一个好的联姻人选。

而那个一直盯着他的人就在宣侯身后，穿着深青色的衣服，目光有些好奇看着他。

姬珩皱了皱眉，他有些不习惯这热切的目光，他便微微低下了头。

然后，他感觉那人的目光更热切了。

姬珩：“……”

“行了，林安不要再欺负我们的未来的宣夫人了。”荀若文有些无奈。

“他在害羞吗？听说他没有经过礼仪教学，那他识字吗？他很俊美……倒是不像商国的儿女。”

“咦~！他好像里面不是红色的……”还未说完，封钺便看了他一眼，林安自觉地闭嘴了。

然后他又去骚扰姜鸣了。

不过，封钺确实对他说的话上了心。

的确，里面是白色的，倒也称不上难看，只是在这个宴会上，商国人皆是全红，宣国人全是玄黑。

比如封钺，玄色织金蹬龙袍，样式精美华丽，玄色的裙袂垂至地面，完美地遮掩了玄黑色的织金长靴。

见封钺若有所思，荀若文笑了笑，继而道：“公子珩识字，并且他读史，史书万万册，他所知道的，比之家主亦不遑多让。”

“还有就是公子珩在商国并不受到待见。”这句话荀若文说得很小声。

毕竟对于有些人来说，姬珩拥有男女两套器官就像是怪物一样。

封钺知道这是在为他讲解姬珩的大概情况，毕竟他只是见色起意还有姬珩似男子的身份能为他减少许多麻烦，

就比如志侯口中钦慕于他的王女娟。

至于王女娟所谓的钦慕，别笑了，之前封钺不经夏天子的同意就灭了洛、越二国，算得上是大不道。

若是在夏朝强盛的时候，封钺说不定会赐死，在轻些还会降爵，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什么消息都没有。

宣侯继承的是侯爵，二等公爵。

而商国继承的是公爵，初代夏天子给的爵位还是挺大方的，不过给的地盘在北面靠海的地方，气候说不上好，农业也不发达，况且北面就是宣国，所谓军事力量就只有那么点。

若是再往前几十年，商文侯时期，宣国娶商国女这叫商国女低嫁。再放到前几百年，这时的商国女是宗室女，非大氏族和将军不得求娶。

但现在，宣国的国力强大，所以面对宣国，商国还会提出以联姻来重新加固盟约。

不过，却也说不上谁吃亏，宣国的前身不处中原，他们急需纳入中原版图，至少不能被当作外族吧。

与中原诸侯联姻是个不错的决定，夏王室是个绝佳的决定，可以增加中原国人的认同感。但是夏王室这一辈只有王女娟适婚，而娶了王女娟就相当于宣国站队大王子，于现在的宣国不利。

的确，宣国的外患解除了，不过内忧一直存在，再去参与太子的选拔，不是闹着玩吗？

而商国也不差，商朝治天下距今不过百年左右，有些偏远地区，更是只知商多于知夏。

况且，这几代夏天子的能力称不上多好，想要完全掌握住诸侯国简直天方夜谭。更何况如今的夏天子所处的王都境内还有如此多的氏族争权夺利。

宴会开始了，商国的歌舞不同于宣国的战舞——一群舞者充满肌肉的力量，每一次落地都激起碎石飞舞崩落，仿佛看见了出征时的巍巍战军；也不同于齐国的剑舞，那是一种氏族风流，洒脱明亮；也不是晋国的祭祀舞，带有一种神圣的光辉；更不是王都的靡靡之音，霏霏之舞。

商国的舞是巫舞，向天祈求丰饶与胜利，其中还伴有草药香气，遮掩了牺牲的血腥味。

商国的巫舞必会见血。

待舞结束后，商侯开始试探宣国的联姻之意。

这时，姬珩正在品尝佳肴，说不上好吃，只能勉强入口，特别是那些羊肉，腥味极重，让人难以下口。说实话，可能是他常在梨园为了修身养性很少点那些荤食，现在面对桌上的肉糜无从下口。

也是他娇气了。

不过，他记得肉不应该这样做着吃，但到底怎样去烹食，他也不知道。

自他记事以来每天晚上都会做梦，而梦中的记忆他并不完全清楚。经过这么多年，他知道梦中的世界与这个时代完全不同。

比如除了生了大病的人会被困在一间白房子里，不能出来，却依旧保有接触外界的权利。也可以出去见见“太阳”。

他尚小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也是生病了，所以一直不能出去。但是，待他从荀氏得到了史书，接触外界的时候，他才知道他不是病人，他被他的父君和兄姐称作“怪物”。

至于他是从哪里听来的。

年幼时，他的身子很小，他那是还未养在梨园，毕竟那里太冷了，不利于孩童成长。

那个宫殿很大，奴婢却不多，年幼的姬珩很容易出了那个宫殿，跑到其他宫殿去。又因着他是一个被忽视的孩子，他的踪迹很少被人在意，而且那时也没人会觉得一个小孩子会跑出去。

所以，姬珩很顺利的跑到了花廊，那时，有几个女公子和公子在一起谈笑。

有一天姬珩跑出去的时候听到他们称他为怪物。

还有一次，姬珩躲在灌木里，等他准备离开时，他第一次看见他的父君。那时的商侯还年轻，长相温和，一眼看去，只觉是一个极好的人。商侯的对面是不认识的人，他们在交谈。

姬珩当时许是出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君，没有离开，然后他就听到：

“最多三年，君上就能挣开上大夫的锁链了。”商侯是由当时还是一个普通氏族的上大夫给推上位的。为了报答，给了上大夫的职位，结果被夺了权，当时正是那个家族如日中天的时候。

“到时君上就可以开始变法，成为下一个商文侯。”

“不，本侯要超越文侯。”

“当然，若是变法成功……”

“必须成功！不过，你觉得变法从哪里开始才好？”

“君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商侯的语气有些迟疑“你是说……那个怪物？”

“的确。小公子是不二之选啊！双子不出从未出现在商礼中，若一开始就从商礼开始，怕是会被宗室的人强烈反对。”

“的确是个好主意。”

……

那一天，姬珩怎么回去的，他已经忘了。他只记得那天下着雪，他穿着雪袍，黑色的发与梨枝相似，他没有被发现。但自那天后他的身体便脆弱了起来。

那一年他三岁，三年后，姬珩搬去了梨园，一起去的还有大量贵重的药材，和专门负责他的巫医。

也是那一年传出了商侯极为宠爱公子珩的言论，春枝也是那一年去到他身边的。

姬珩发呆了片刻，便回过神来。

上面的已经在讨论是谁进宣了。

旁边的姬瑜小声道：“你认为父君会让谁去那极北之地啊？”

姬珩有些不解，但面上还带着笑：“宣国尚不到极北，如何这般说？”

姬瑜理所当然道：“相较商国而言，宣国更加寒冷，过去了更可能水土不服，没多久人就没了。”

“更何况，你还是长点心吧。你在宫内不知道，宫外在传你很有可能去宣地，你的身体本就不佳，父君每年都要往梨园运送大量药材。”姬瑜的语气有些莫名，总感觉有些酸。

姬瑜的母族并不出众，所入氏族也只比她母族好一点点，要不然也不至于与他的席间相连。

姬珩没有回话，上面的人还在讨论，明白宣侯的确看好公子珩，毕竟商王宫内只有他适婚，其他的氏族女公子只够做陪媵，不过宣侯体贴各位老父亲爱女心切，所以就不需要陪媵了，只要商国大方些就可以了。

后面又有商国宗室的人说，“公子珩不懂礼仪如何才能做好国夫人？”

封钺反驳道：“宣国尊崇的是夏朝礼仪，而非商礼。正好未学过商礼，想来夏礼定会学得快些。”

的确，学了商礼可能还会搞混。

不过，这并不能代表那些贵族女士。

最终，那些老古董还是同意了，因为最后宣国的史官直接将商朝时，双子出嫁的史实摆了出来，毕竟没有刻进商礼，规矩也能打破。

但若是进了商礼，连夏天子都不能多加置喙，毕竟那是他祖宗说的话，孙子辈的夏天子，没有反驳的权力。

所以变法是个麻烦活，可能会名留千史，但更可能折戟成沙。

就比如商侯变商礼，最后的商礼还能得到夏天子承认吗？

这也是那些老古董不会妥协的一部分原因。

不过，现在还早呢，商侯连商礼的皮都没有撕下来，又如何削肉改骨呢？

之后宴会继续，接下来的就不应该在宴会上谈论了。

反正姬珩呆在里面有些出不了气，很闷。

在别人没有注意的时候溜了出去，他提着宫灯，身旁的春枝早已不见踪影，等到他走到梨园后，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矗立在梨树旁，很高，能轻易地折下梨枝，满枝白花，幽香浮来，令人心灵神旷。

那人与黑夜融为一体，他没有提灯，身上的玄衣是黑夜中最好的保护色。

是宣侯，封钺。

姬珩看见了封钺，他的眼与封钺的眼对上，所以封钺定然也是看见了他。

姬珩心中暗想，封钺是这场宴会的主角之一，他怎么就出来了，也不知他出来干什么。

脑袋中想着，却不影响姬珩向他走去。

“宣侯。”姬珩没有看过礼记，所以不知道改增摸行礼，于是就按照宴会开始前臣子对宣侯行的礼来了一遍。

屈膝跪地，随后，姬珩想了想还是双脚并拢，左手按右手上，掌心向内，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

雪地有些凉，不过姬珩还披着大氅，所以到时没有冷到。

封钺看着姬珩这幅作态有些怔愣，不过立即就将姬珩扶了起来，笑道：“玉清（姬珩的字）这就想与我回宣地了吗？”

姬珩有些呆住了，他不知道这事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他有些泄气道：“宣侯，玉清……”

封钺打断道：“叫我策赢”

姬珩皱了皱眉，温声拒绝：“这不合礼数。”他并不能与封钺相提并论。

“如何不能，这次回宣地，我会将玉清也带走。”姬珩怔住了，一时之间只能看向封钺那双眼，他从里面看出了认真。

他想问他为什么选择他，他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他至少知道他应该可以相信他，他能帮助自己出去，这样，就可以了。

而他也会出出令封钺满意的价钱，让他选了他不吃亏。

最后，姬珩对着封钺笑了笑，这次是真心的。

1、蹬龙是犼的别称。

2、姬珩对封钺拜的是密首礼，常为臣拜君，是九拜中最隆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