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神仙水，还有醒神汤。

郭编去茶水间接了杯咖啡回来，吹了一口热气继续说：“没关系最好。”

“这合同都谈好了，只是还差个甲方签名。”

“环兴科技的人有点鸡毛，他们的负责人杨总，指名道姓要让冯记带合同去签约。”

深深看了眼冯乐川，郭编意味深长地说：“咱们通讯社，可不就只有你一个冯记吗。”

仔细思索无果，冯乐川回忆不上自己何时和这家新锐公司有过交集。

咖啡有点烫嘴，放下咖啡，郭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事，低头看向冯乐川的左手手腕：“哦，我想起来了。”

“他说你是他们产品的忠实用户，或许能提出一些有用的产品意见。”

指着冯乐川的好梦手环，郭编说：“就这个手环。”

冯乐川抬手看了眼手环，好梦手环瞬间人脸识别解锁，露出一个微笑简笔画的logo，原来是环兴科技旗下的吗？

只是这个手环的来路不算正统，冯乐川一直以为这是个盗版仿品。

虽然包装一应俱全，但是这个手环和官网价格想必相差甚远，只是胜在功能类似且齐全，一不留神竟也跟着用了近3年。

logo看着有点傻，有点像讽刺，看得冯乐川下意识地按了熄屏键。

怕冯乐川不乐意去跑一趟，郭编极力劝，就是不想放弃这块要到嘴的肥肉。

好像喝了咖啡，酒也跟着醒了点，郭编现在眼睛都睁开不少：“你知道他们赞助多少吗？”

冯乐川诚实地回：“刚刚没仔细看。”因为零确实也有点多。

对面的郭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外五指伸长，冯乐川问：“五十万？”

郭编摇头。

冯乐川皱眉问：“五百万？”

一家刚上市不久的公司，能抽出这么多投广告，应该已经算是极限了。

见对面的郭编再摇头，冯乐川眉头皱得更紧了，总不能是五万吧，那赞助不算很多，完全可以再竞标，拉一个新的赞助方。

郭编说：“5千万。”冯乐川一惊，新公司都这么大胆吗？竟一点不担心会破产？

冯乐川也终于明白，原来郭编眼睛睁开是见钱眼开了。

清醒不少的郭编怕人还是乐意去，所以也安慰着说：“放心，外联部的同事已经和他们谈好了，你只是带着资料去签个合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就去会一会他，看看他是哪路神仙。”

一周后的周五一早，冯乐川选了身浅色系单排扣平驳领西装，撞色系搭配配饰领带，增加层次感，显得整个人素净又柔和，不算隆重但也看着友好。

早早出发，提前30分钟到约定的咖啡店指定座位。

冯乐川意外看见桌子旁也已经坐了一个人。

这人穿着一席笔挺的深色西装，搭配款式简约贵气，挺阔的戗驳领又张扬又显眼。

从听见脚步声起，这人就转过身把冯乐川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再从脚到头，视线停在了冯乐川的脸上。

被打量得浑身刺挠般难受，冯乐川又好脾气地忍着，这就是甲方爸爸的审视吗？

冯乐川笑着问：“您好，阁下可是杨总？”

杨总两字被拖着调重重强调了一下。

这人似乎低声说了句“怪不得”，才站起来伸出右手：“不是，鄙人姓毕。”

“冯记冯乐川，久仰大名。”

没有报环兴科技什么职位，只是报了自己的姓，怎么不是对接的杨总？换人怎么没提前说？

虽然心里泛起惊涛骇浪，但冯乐川脸上仍维持着应有的礼貌，虚握了一下对方的手，冯乐川也回：“不敢当。”

“毕总过奖。”

等坐下点完咖啡，冯乐川拿出资料，正想着要怎么开场。

不想，对面的毕总率先问了：“冯记平时有什么爱好？”

冯乐川愣了下回：“工作有点忙，平日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想着换人来洽谈了，那应该是要好好重新介绍一下：“您听我说一下我们民安网的营业情况和未来前景···”

毕总打断：“冯记目前是单身状态吗？”

冯乐川皱眉，这人怎么总往自己身上扯？

“目前是，因为某些原因也打算光棍一辈子。”

有问有答，冯乐川继续建设：“民安网作为民安社主办的综合新闻信息服务门户网站，是我国最具影响力的网络媒体之一，也将致力打造最具全球影响力的···…”

“中文网站之一”还没说完。

对面的毕总双手比划休战姿势，再次打断，再才是直接伸手要：“赞助合作协议书。”

着实没料到事情是这个走向，昨晚那段官网资料冯乐川痛苦地背了2小时，可惜没用上。

迟疑着拿出被压在最底下的合同，冯乐川缓慢地推向对面。

直到看到毕总直接在甲方签名旁大笔一挥，草草签了个名儿，冯乐川惊讶，原来谈合同这么简单？

喝了一口黑咖，毕总翘着二郎腿懒懒地问：“冯记现在可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冯乐川默了一下，把协议书收好才说：“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我一直都在认真回答。”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毕总突然说：“名字好像还有一笔没写完。”

“要不冯记把协议书拿出来，我把字补上？”

听得冯乐川想把合同拍在他脸上，想说合□□谈不谈，还真想撂担子不干了。

等合同再次拿出来，毕总又不签了：“冯记，你给我讲了民安网，我也给你讲讲环兴科技的发家史吧。”

“环兴科技靠教育行业发家，并在这个行业深耕4年之久后转型专攻脑机接口。”

“目前公司已获专利50+，大大小小的荣誉证书300+，自公司上市以来，社会认可度逐步提升……”

“新产品好梦手环，销售额破50亿，产品好评度高达99.1%。”

“所以，冯记有没有兴趣跳槽到环兴科技的公关部总监？”

感情这是来挖墙脚的？冯乐川笑着回：“抱歉，暂时没有换新工作的想法。”

“那冯记先考虑着，我现在要赶去接机。”

“失陪。”

说完，毕总把名片隔在桌上，推到冯乐川那边。

名片名字一栏上赫然写着—毕乘风，冯乐川猛地抬头看这人。

幸好冯乐川记性还不错，余年那位在做教育直播方面的同学，和这人同名，只是同音重名？还是同字同名？还是就是同一个人？

教育公司发家，脑机接口，好梦手环，一切都太巧了，以及在梦里，余年说过：“不出意外，你们会认识。”

这是不出意外，还是个意外？

见冯乐川没收名片，毕乘风把咖啡一口干了，搁下杯子才说：“冯记要把名片收好了。”

“我相信你一定会打给我的。”

冯乐川觉得这人真自信，自己绝对出门就把名片扔了。

没有回复，也没有去拿名片，冯乐川只是微笑着目送毕乘风的背影走远又倒回来。

毕乘风又问：“冯记，我好像忘了给你介绍了，余年，余医生。”

“是环兴科技的名誉医生顾问。”

看着冯乐川因为震惊瞪大的眼睛，毕乘风又玩笑着说：“我现在就是去接机。”

“为我的竹马死敌接风洗尘。”

看着一直站着的冯乐川往前迈了一步，毕乘风又问：“冯记要一起去吗？”

“我的车坐得下。”

回过神，冯乐川已经伸手拽上了那张名片，西装没有口袋。

下意识地用力捏紧名片，感受着硬纸片邹成团又散开，塞满了整个手心。

没立场、没理由、没身份跟着去接机。

挤出一个笑，冯乐川回视毕乘风：“不，我是打算送送你。”送到咖啡店门口，冯乐川也说：

“毕总慢走，我也先回通讯社了。”

提前结束工作，并且成功带回了署名的合作协议，郭编正想好好夸一夸，抬头看到冯乐川凝着的脸，夸不出来了：“这赞助都拿到了，你还给我臭着个脸？”

冯乐川摇摇头摸摸脸：“没，应该挺香的。”

拿到签名的过程太过顺利，冯乐川反而觉得有点可疑。

到点下班，晚班有另一批人值班。

除非是要赶一篇时效性的报道，除非是重大节假日，冯乐川的上下班作息一般都固定。

沉寂很久的【三人行】，有人在冒泡。

【测量仪：@珐琅彩，我记得你今天下早班。】

【测量仪：一起来整个烧烤。】

自从陈凌云意外知道冯乐川的目标院校后，他也一起撺掇邓妤婷志愿填首都的学校，最后三人行小分队整整齐齐，一个也没掉队。

想着两人也要结婚了，也确实好久没聚过，冯乐川立刻打字回：

【珐琅彩：来。】

烧烤店定在邓妤婷工作场所楼下，今晚她要加班。

晚上9点左右，等邓妤婷到烧烤摊的时候，冯乐川的面前已经空了几个啤酒瓶了。

人现在正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摇晃着一杯橙黄色的酒酱，凝神看着小泡自杯底上升，再滋滋地爆破，冯乐川自言自语地说：“我最近总是在做梦。”

“梦里的内容很真实，我竟然全都记得。”

“而且神奇的是，这些梦还被记录成了小说。”

手里一杯啤酒再次见底，冯乐川好笑地说：“像是怕我不记得梦的内容，还可以让我翻小说看。”

邓妤婷看着刚端上来的烧烤，问旁边的陈凌云：“不是叫你们别等我吗？”

陈凌云也小声嘀咕：“我点了一些的，他自己不吃，只喝酒。”

白了一眼陈凌云，邓妤婷无语极了：“你这心眼大的，人都醉了。”

陈凌云无所谓地说：“怕什么，一会我们给他送回去。”

邓妤婷突然想到今天看过的一条朋友圈，一个平日不爱发朋友圈的人，这个月罕见地发了两条。

一条是关于一只叫司仪的橘猫。

一条是今天下午的空中航拍照。

第一条还有文案，第二天什么都没说但是加了定位，所以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根据航站楼地理定位，航班飞的目的地不言而喻。

想到这，邓妤婷拿起外套去外面打了个电话，1分钟后再回来，就听见冯乐川单手撑着头，眼神虚浮，像在自言自语。

“我最近经常做梦。”

陈凌云剥着毛豆，扮演一个认真的倾听者，随口问：“梦到什么了？”

但冯乐川却认真答了，他扬着嘴角朝陈凌云笑：“梦里我又体验了一遍高中生活。”

“你，妤婷，都梦到了。”

“还梦见了好多人。”

意外想到返程路上听到的那首歌，冯乐川又正着神色说：“梦里有一些相逢。”

“有亲情，有友情，还有……”

“他。”

闭了一下眼，在酒精的麻痹下，泪腺有点发达的人情绪低落到崩溃边缘。

第一次看见冯乐川哭，手里的毛豆掉在地上，陈凌云匆匆忙忙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然后抽出一大把纸塞进冯乐川手心。

像个老父亲：“我去，兄弟，怎么了？”

“经常做梦是睡眠不好啊，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要不来找我办张卡……”

话还没说完，邓妤婷给了陈凌云一个爆栗。

直到晶莹的泪水划过下巴，冯乐川都没抬手擦，他盯着手里面的纸疑惑：为什么想哭？

自己似乎，想到余年就有想哭的冲动。

意识到这，冯乐川终于拿起一张纸胡乱擦了擦脸。

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当着朋友的面哭了，冯乐川有点难为情地挤出一个笑脸：

“哈哈，没事没事。”

“压力不大，这不刚旅游回来吗？”

陈凌云捂着头反驳：“你这哪去旅游的？”

“一张旅游照没见着，还自费出差去了。”

冯乐川倒是觉得无所谓，宽慰朋友，也安慰自己，自己还是那个坚强的冯乐川：“落差有点大，有点接受不了，是有点难过。”

“过几天就好。”

“没关系。”

从打完电话进来就站着的邓妤婷，静静地冯乐川说完，倒满一杯酒，一口干完。

她说：“班长。”

言辞坚定，像是壮胆。

冯乐川惊讶，酒也像是一下子就醒了：“你叫我什么？”

这个称呼给他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跨越虚幻的迷雾，让他分不清自己此时身处何处，邓妤婷直视冯乐川：“班长，我叫你班长。”

“是不是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从毕业后开始叫你冯乐川，乐川，我也大概，嗯，大概有8年没叫过了。”

下意识地点头表示赞同，冯乐川忘了仔细思考邓妤婷的话。

“班长你有没有疑惑过，像你性格这么和善的一个人。

朋友应该很多，比如百灵运，比如王玉宣。

或许大家各奔东西，少于联系是一个原因，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断了联系。

所以现实是，你的朋友好像只有一个陈凌云，一个邓妤婷。”

“班长你有没有困惑过，像你这么通透清醒的一个人。

从不会坚持没有结果的事，一定会悬崖勒马，及时止损。

但是事实是，你心里一直装了一个他。”

旁边陈凌云突然插嘴，“啊？他高中喜欢还在一起的人，现在还喜欢吗？”

“我们要撮合一下他们吗？”

被人打断很恼火，邓妤婷几乎是用吼的：“闭嘴，早说你要长猪脑，你偏不信。就你这眼力见，怎么娶到我的？”

双手捂住嘴，陈凌云表示自己闭嘴了，邓妤婷给自己斟了杯酒喝完，又继续问：“班长你有没有反思过为什么。

为什么你的高中毕业照没有我们？

为什么成绩那么好的人，莫名其妙的休学半年，又为什么转学去了私立高中复读一年，你知道原因吗？

为什么给丁香拍的视频你没有在教室现场观看？为什么也没人邀请你视频连线观看？你没有疑惑过吗？

为什么普遍会比大学同学或者同事大一点？为什么总是在疯狂工作想弥补和别人的差距？你问过原因吗？”

越往后说，邓妤婷的声音越哽咽。

“班长，你说，为什么啊？”

陈凌云打断：“邓检，别说了。”

邓妤婷现在是一名检察官，平日打击犯罪，以暴制暴的工作做的多了，脾气也有点暴躁。

甩开陈凌云拉着自己的手，这下邓妤婷是哭着说的：“我就看不惯你们一副为了他好，什么都瞒着他的嘴脸。”

“你知道我憋得多难受吗？”

不知道从哪一句起，冯乐川就已经听不进去了，邓妤婷的疑问也是冯乐川几年前的疑问。

脑子里关于休学的记忆稀碎得可怕，估计是不重要也没有形成长期记忆。

复读的记忆倒是有一些，但是隔着一层纱，都很模糊。

问过很多人，给出的答案都不一样，但是冯乐川相信了周慧的答案。

因为感觉她最了解冯乐川：“你高三下病了一场，所以没参加高考。”

“你不是想学新闻学吗？你说正好想学自己想学的。”

“所以又复读了一年。”

听着合情合理，所以冯乐川深信不疑。

因为休学和复读，所以冯乐川错过了4月初丁香的生日和5月底毕业照的拍摄，也自然而然普遍比大学同学和同事大了一点。

只是按理说邓妤婷都知道原因，为什么要再问一遍？

邓妤婷收拾好情绪，却也换了个委婉的说法，踢出一个皮球，给出一个建议：

“班长，你去看医生吧。”

“医生会告诉你答案。”

几乎是下意识地捕捉“医生”这一字眼，冯乐川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医生，我应该看什么医生？”

陈凌云又在阻止邓妤婷，冯乐川沉着脸冷声说：“陈凌云，你让她说完。”

邓妤婷拿起一把烤串，简单打了个包，单手抄起了自己的包，边走边说：

“神经科，记忆门诊。”

“最好是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最好是挂认识医生的号。”

幸好冯乐川查过余年的信息，他知道，这几条描述都在更为精准的指向同一个人。

说完也不等人回应，邓妤婷拎着打包的烤串走了。

陈凌云顾左不顾右，跟着追出去几步又退回来，人显得有点忙：“乐川，你别多想。”

“她估计是今天加班心情不好，火气有点大，她的话你别听……”

手心有点刺痛，和心脏传来的感觉一样，冯乐川打断：“我全都听进去了，晚上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你去送她。”

陈凌云抬手在冯乐川眼前挥了挥，“你没醉？”

冯乐川笑了笑，“没醉。”

陈凌云左右掂量了下：“你等着，我给你叫代驾。”

见冯乐川突然左手去拿一个新的杯子，陈凌云推过去几盘烤串，出声劝道：“你别空腹喝，吃点东西。”

拿完杯子，冯乐川拿起开瓶器，单手撬开一个酒瓶，“不用管我，你走吧。”

把人都赶走了，冯乐川才抬起右手看，碎掉的玻璃杯碎片在手心划了一道口，划痕有点长但不深。

血珠大颗大颗地向外冒，再汩汩汇成了一道血痕，滴在了木桌上，看着触目惊心。

懒得管，继续喝，已经好久没有醉过了，就想在今晚放肆一下。

想到那人也在同一个城市，或许正在朋友准备的接风宴上，冯乐川左手举着酒杯向远方祝贺：“欢迎回京。”

他在笑，眼里也有光，只不过是泪光：“祝好。”说完就撑不住，趴在桌子上昏睡了过去。

就在烧烤店的路边，一辆黑色加长宾利飞驰而过，邻桌的客人以为是路过，不想车却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男人笔挺的西装外套了件同色的羊毛呢大衣，他神色淡漠地扫了一圈。

步态从容向众人走近，终于在角落找到了目标。

本该在接风宴上的人，出现在了市井小店，余年皱眉看着像是已经喝醉的人。

把人扶起来，就看到了垂着滴血的右手，血迹污黑了一块地板，见此，余年眉头皱得更紧了。

被养得精细的快乐小狗，在远方流浪太久，快要找不到回家的路，现在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看着挺可怜的，余年想，那就暂时收留一下吧。

不出意外，要出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