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后校门随便解决完午饭,冯乐川和余年骑上小电炉出发。
等两人的小电炉停在了沿江县人民医院,冯乐川再也维持不住一直轻松着的脸。
莫名对医院产生了恐惧,害怕嗅到那股难闻的消毒水味。
快步上前绕到余年面前,冯乐川问:“是去看外婆吗?”
估计是有点不敢去看冯乐川,余年只沉默着点了个头。
随后拉着冯乐川进住院部大楼、等电梯、按楼层,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让人怀疑他已经对医院的构造了如指掌。
停在一间单人病房前,冯乐川通过门上的小窗看见,护士在抽病人的滞留针针管忙着,芳姨手上端着碗白粥候着,一个套着护工马甲的陌生人在一旁等着。
病床上的主人公脸上只剩下皮包骨,头发近乎全白,像一日十年,蓬勃的生命力消耗近半,形如枯槁。
像阳台上那丛月季。
冯乐川看得晃了神。
门上的小窗有点小,余年也在通过这看,所以两人站得极近,余年的声音在冯乐川背后响起:“今天状态还不错。”
“她一直在说想见你。”
征询着意见,余年又问:“要进去看看吗?”
没有回答,冯乐川只是继续看着病房的动静,轻微转过头才问:“这个病不是说不用住院治疗吗?”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还没说完,冯乐川挪开视线来到余年这边,转头就看见余年嘴唇微动,抬眼对上余年低垂的眼就听见余年说:“并发症引起的肺部感染,刚手术完。”
轻蹙眉头,不是确诊才两个月吗?怎么病情恶化得这么快?
也有可能确诊之初就已经不是早期。
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可能又是报喜不报忧,冯乐川气得拽紧了余年的衣领,“你又在瞒我?”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病小病都能被余年用模糊大法变成小感冒。
没有狡辩,余年只看着冯乐川的眼睛承认:“是。”
这次也难得再解释了一句:“神经衰老不可逆,恶化速度太快,来不及循序渐进。”
一语双关,既是说病情恶化太快来不及循序渐进,也是说自己来不及循序渐进地告知实况。
松开余年皱巴巴的校服衣领,冯乐川转身利落地开门进去。
等到房间里的人如潮水散去,冯乐川才发现余年也退了出去。
病床上的外婆从旁边的小柜子上拿起一个厚相册薄一页一页地翻,全然不当房间里还有第二人存在。
等一本相册从前往后翻,又从中间翻到了头,被晾了近10分钟的冯乐川犹豫着开口:“外婆。”
病床上的人终于抬眼看向冯乐川:“仔仔,你叫我什么?”
叫的是仔仔,不是乐乐。
转头诧异地看向门外,只看见余年闭眼轻轻地摇了摇头,似在回答冯乐川的疑惑。
外婆向冯乐川伸手,示意他坐到病床旁边。
一切照做后,外婆半支起身,半浑浊半清明的眼珠在冯乐川脸上流转,似乎有点失望:“不是啊,你也不是我的年年。”
“他骗我。”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听得冯乐川又转头去看门外,没见着人,但是冯乐川知道余年一定没有走。
手上一沉,那本厚相册被搁到了冯乐川的手上:“给你看我的年年,你看到他要告诉我。”
“我已经三个月没联系上他了。”
时间之河川流不息,大家都在顺水而行,只有外婆在溯溪回流。
举着的相薄被翻开,冯乐川和外婆一起看。
相册的第一张照片是一个婴儿颈部挂着个金锁裹在襁褓中,旁边的小字写着百日宴。
外婆躺回床上,一边咳嗽一边虚弱地说:“你知道、他抓周的时候、抓的什么吗?”
冯乐川配合着问:“抓的什么?”
外婆缓过气息后答:“他抓的、抓的我的手。”
“我养大的小孩……”,一直让我骄傲,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拉上外婆的手,为了阻止她继续说话,冯乐川接过话头:“您别说了。我帮你留心他,他回来了一定告诉你。”
枯枝般的手拍拍冯乐川的手背,外婆夸:“好孩子、谢谢你。”
相册后翻,穿着枣红色连体背带裤的男童站在一棵拆了彩灯的圣诞树边,左手叉腰,右手中指挂着个金色拳头大的铃铛,他的头偏向左边,只给镜头留了个右侧脸,原来傲气在这个时候就初见端倪。照片旁边的小字写:四岁生辰快乐(ps:不乐意拍照,用5个乐高换的)。
继续往后看,一名九岁左右的男童倚在漫画书店的租台边,白白净净的,怯生生的,眼睛里有一股神秘的招引与漠然的悲喜,熙熙攘攘皆于他无关,他只静静地与世界相看。照片旁边的小字写:剧组《情深缘浅》小男主。
再往后翻一页,是一张红底的证件照。一名初中生模样的学生,打扮成大人模样,穿白衬衫着黑西装系红条纹领带,站在一块红布面前,冷眼盯着摄像头,中分的发型露出完整眉骨,锋芒毕露。照片旁边的小字写:时光若刻摄像馆兼职。
还只是冰山一角。
翻阅后面的照片,辅助小字阅读,冯乐川看到了每四年一遇的生日照,以及余年大大小小的兼职留影。
外婆频繁回到剧组兼职那张照片,要冯乐川只看这张照片上的人。她说:“后面的人我不认识。”
“你多看看这个,年年拍完这个就和我失联了。”
“我找不到他了。”
之前一直想看的相册,居然在这里如愿看到了,突然觉得厚相册沉甸甸的,压得冯乐川喘不过气,快要呼吸不畅。
抓住外婆的手,冯乐川艰难答:“好,我记住了。”
得到准确回答,像是放心一瞬,外婆平躺回床上,眼睛一睁一闭,应该是累了想休息会。
冯乐川走到床尾,转动手摇装置降低床位,安静的病房内,只听得到一阵器械转动的声音,突然冯乐川听见床上的人在说话。
手上的动作一顿,冯乐川快走上前俯身贴近外婆的嘴边,仔细倾听。
“乐乐。”
这是清醒了一瞬吗?
转头惊喜地看了眼外婆,冯乐川点头应答:“嗯!我在。”
应该是困惑良久,外婆疑惑着小声询问:“人生若、若只如初见,见还是不见?”
应该是在说如初的老板,原来这个问题能让她耿耿于怀这么久。
冯乐川俯身到月逢春的耳边,音量适中地说:“要见,还要不顾一切。”
“这不是你的错。”
像是了却一桩心事,外婆安心地闭上了眼,两行清泪顺着眼尾滑到白色枕头上,但外婆笑着嗯了声才说:“好。”
如果不是窗户大开,送进来的新鲜空气还有泥土香,心电监护仪还有峰值,冯乐川害怕这就已经算是离别。
乐天主义永远不信命,也永远向外传递能量,冯乐川帮外婆擦掉泪痕,又在外婆耳边低声嘱咐:“外婆,别害怕,大家都一起陪你。”
“保持良好心态,积极配合治疗。”
“先定个小目标,先把冬天熬过去。”
“我们一起熬过去。”
“又逢春。”
待的时间可能有点久,有护士开门进来查房,冯乐川也长话短说:“下次来看你,也要记得我哦。”
护士说外婆睡着了,冯乐川在床边再看了一会儿,才一步三回头地转身离开。
轻轻关上门,冯乐川就见着余年靠在门旁边的墙上。
双手自然下垂,闭眼仰着头,敛住了眼里的神色。
头上有一片乌云,冯乐川觉得余年在淋雨。
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冯乐川双手环上余年的腰,踮起点脚把头搁在余年锁骨处,低声说:“听到外婆叫我乐乐了。”
余年的手动了动,手绕到冯乐川的后背回拥,双手用力收紧。
月逢春现在要么是木愣地盯着某个虚空发呆,要么是分享照片想找失联的余年,要么歇斯底里质疑自己怎么在医院。
当然更多时间的是在睡觉。
她每天都会清醒十几分钟的样子,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半夜,不定时不定期,能在探病的时候遇上清醒着。
所以余年的头也埋进冯乐川的颈窝,语调不变的评价:“很幸运。”
肺腑里的氧气快要被挤压干净,但冯乐川觉得还能忍,只闷声回:“好。”
听到旁边有皮鞋蹬地的脚步声靠近,冯乐川偏头看一眼,然后双手拍拍余年的头,低声说:“充好电了要起来作战了。”
余年低声笑了下,还是不撒手。
抬头见着冯乐川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正想开口询问怎么了。
不想从远处走过来的人先出声了:“原来你们认识?”
看的是余年,这句话问的又是冯乐川。
外婆的病症有夸大成分,经不起考究嗷,谁考究就罚谁去看十篇医学论文
第67章 相册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