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还是低头认真抚摸月季的叶子,只是现在多了点怜爱。
但是冯乐川觉得外婆听到了。
放过绿叶,外婆抬头看对面玳瑁山顶。
回忆跟着外婆的视线,倒退回17年前。
“给你讲个故事吧。”
“一对高中就在一起的恋人,谈了近十年。“
“恋爱关系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男方家长催促女方辞职,趁早回家生小孩。”
“但是女方用贷款的钱去英国上大学,又用奖学金的钱去美国攻读硕士。”
“她说只做一个家庭主妇,不就白费了她读的那些书吗?她不乐意。”
“熬过了异地,熬过了异国,两人最后还是分手了,但是造化弄人,跳过结婚,抄了捷径,女方怀孕了。”
“孩子是始作俑者,是她爱情的罪人,她想把孩子打掉,但是孩子也是她爱情的结晶,是无辜的。”
“所以她也一直在犹豫。”
“孕期5周的时候,她才下定决定独自一人走着去医院堕胎。她说,走着去,她有随时往回走的后路。”
“一个不小心,她在去医院的路上摔了一跤,她说,天意如此,她留不住。”
“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一群乐于助人的小朋友,他们帮忙叫救命,帮忙喊医生,忙前忙后,一起送她去医院。”
“最后孩子保住了。”
“孩子他爸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你只有记住,这个孩子没有父亲就行。”
这是他第一次了解余年的过往。
以为他总是事事顺遂,过往像他的长相一样完美。
空气凝固,冯乐川作不出一句评价,也只是说:“好,我记住了。”
外婆很骄傲地看向从厨房出来的人说:“就算孩子的成长中父亲角色缺失,性格孤僻冷傲,嘴巴像淬了毒。”
“但是我能毫不夸张地说,小孩被养得很好,他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小孩。”
身边的外婆也走进厨房,去替换掉余年的工作。
痴痴地望着走进的余年,冯乐川对着外婆的背影回:“也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小孩。”
余年将挽到手肘的袖子放下来,抬眼猝不及防地撞入一个有点炙热的眼神。
包含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
有同情,也有心疼 ,还有骄傲?
虽然不知道两人的对话内容,但是余年莫名反感有人这样看他。
伸手虚蒙上冯乐川的眼:
“憋回去。”
“又没切洋葱,哭什么。”
要溢出的悲伤被半路扼杀,冯乐川把余年的手扯下来,放到鼻子边嗅闻:
“火葱味。”
“老远就把我熏到了。”
手心像被挠抓一下,余年快速抽手放到背后,有点嫌弃地说。
“嗅什么嗅,你是狗吗?”
放在背后的手握成拳头,余年觉得手心有点烧,肯定是刚刚切辣椒的缘故。
到了饭点,满满一桌菜,竟然没一个踩雷,冯乐川吃得不亦乐乎。
阳光明媚,适合远足,一拍即合之下,大家决定下午就去万古寨 。
山高水远,坡陡弯大。
万古寨坐落在沿江县的郊区,车程1小时后,外婆说自己骨头要散架了。
余年和冯乐川一左一右扶着外婆准备进景区大门,看着前面高耸的万古山,外婆开始犯难。
“算了,我不去了吧,看得我血压都高了。”
外婆虚弱地坐在一旁石椅上,但是催冯乐川和余年 ,
“来都来了。”
“你们进去看看吧。”
两个小年轻觉得留老人一个人在外面不好,执意要留下来陪外婆。
外婆用手扇风,不甚在意,“怕什么,怕我走丢了吗?”
“你们怎么比我还像老太婆?”
争执不过,两人一步三回头地走向景区大门。
冯乐川用员工票抵消门票后,就把手摊向余年。
不知道报复的什么,反正被招呼了一巴掌。
冯乐川咬牙切齿,“借一下手机,顺便解锁打开微信。”
“我现在没有智能机。”
总有气死人的本领,一切照做后。
把手机放冯乐川手心,余年揶揄,“我忘了,现在某人活在上个世纪。”
微信视频接通。
“乐乐,怎么啦,东西忘拿了吗?”问话的是在景区门外的外婆。
“外婆,我没想到万古寨是爬山的,真的非常抱歉。”
“现在我带你云游万古山。”
说着,镜头翻转,对准前面的坡度近45度的路口。
冯乐川的声音带着庆幸,“天呐,外婆,幸好你没来。”
再下一句带着遗憾,“我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
“……”
外婆看到手机界面出现了余年,以为余年能听到,有点急切地喊,“哎,余年,你等等乐乐。”
“余年,外婆叫你等等我!”冯乐川在镜头后面玩笑着复述。
一直走在前面的余年,还真的停下来,不过不是等冯乐川,而是转身拦下一辆观光车。
冯乐川小跑着追上余年,“干什么?”
“换个旅游路线。”说着就坐上观光车,顺手拍拍旁边的空座,
“愣着干嘛,上车。”
不是上万古山,这是要下万古山的意思。
冯乐川举着手机对准余年,由衷感叹,“外婆,余年好聪明啊。”
“感谢你的衬托。”余年正偏头在看略过的碧波万顷。听到冯乐川的话,转头眯着眼回复他的赞美 。
风吹开余年额前的发,眉眼鼻梁的轮廓被勾勒得异常清晰,丰神俊朗。
偏偏眯着的眼又是淡泊如水。
鬼使神差的,冯乐川指腹用力,截了一张图。
已然忘了这是谁的手机。
观光车15分钟后到达山顶,最顶上的景点是一座殿堂,名上天衢。
据说是由主帅营改造。
讲师介绍,万古山的万古寨,是一代女将卢宛白的驻营地。
在宣慰使秦岳被害后,宣慰使夫人卢宛白代领夫职,凭万古山易守难攻的地理位置,依山借势修建万古寨。
先是成功抵挡来势汹汹的南蛮人,再是乘胜追击将敌人赶回边境之外。
在战火纷飞的时代背景下,她成功护住一方净土。
殿内灯影重重里,能看见上天衢屋内有一张案几,案几上有一张古寨城防图,还有一柄封鞘的铁剑,此外文房四宝俱全。
仿若窥见吹角连营,将军挑灯看剑。
穿过正殿,后院有两棵树龄超过400的古木,盘恒蜿蜒,相互依靠,彼此掩映。
讲师说,原本后院只有一棵古木,郁郁青青,经久不败。
在女将陨落后,古木旁才又长出的一棵新树。
世人都说这是宣慰使和女将军的化身。
两棵树上都缠着数不清的祈福带。
层层树叶切断了倾洒下的阳光,碎在地上化作斑驳浓荫。
一阵风起,红绸纷飞,光影婆娑,树叶沙沙。
他们站在树下,久久不语。
开着的视频没了声,原来是手机没电早已关机,冯乐川只能作罢。
讲师拿出两条红绸:“你们要求一个愿望吗?”
“姻缘最灵,功名次之。”
视线对接一瞬,冯乐川率先拿过一条祈福带,思虑片刻,信笔写下三字。
“都如愿。”
余年先是惊讶他速度之快,再是看到红绸上的字后,低声询问:“谁如愿,如愿什么?”
走到树下,冯乐川踮脚拽下一截树枝,小心系上 。
“谁看都如愿。这玩意挂着不就是给别人看的吗?”
冯乐川拍拍手,笑着回,接着走近余年,想看他写了什么。
不想竟是一片空白。
冯乐川有点失落。
得亏祈福带质量太好,竟透不过一点墨水。
余年翻转一面展示,只见上面用正楷写着:
“二零三月二八,我与乐川到此一游。”
冯乐川听见余年淡淡地说。
“我更信事在人为。”
“就只留一个脚印。”
一路沉默着下行。
经过一段城墙,偶然路过几座烽火台遗址,远看旌旗威严,内里堆石累堡,从垛口望出,林海听涛,别有洞天。
到达一块平地,有带红缨的白杆枪,有用稻草绑的圆箭靶,是一块练兵场。
穿过空地,有一个石头垒起来的圆台,拾级而上,正中间是一杆写着“的卢军”的巨大旌旗。
卢宛白的兵在战场上踔厉风发,作战迅速,更是在某次战役中勤王救驾有功,所以得圣上御赐“的卢军”。
在景区出口,立着一座女将出征的铜像,一旁的石碑正面写战事胜况,背面写“万古长青”。
冯乐川指着石碑说,“这个是我爸刻的,他让我们一定要来多看两眼。”
出了景区,和外婆汇合。
一天听了两个故事,冯乐川的脑子有点乱。
下山的路太急,颠得思绪更像浆糊一样搅在一起。
挪到座位边开窗透风,似乎清醒了一点。
转头看余年,他阖眼靠在玻璃上,他们中间好像隔了一条楚河汉界。
用老年机给余年发短信。
【冯乐川:你记得月考第二天,我被人约出去那个中午吗?】
冯乐川心都这么直白了,不可能看不懂吧?
盯着小屏幕,等了半天也没新消息进来,冯乐川抬头见余年还在睡。
也终于想起来余年的手机已经关机,也不知道充上电没有。
有点郁闷地暗灭老年机,爬山真累,虽然是下山,但是也累。
困意像一阵龙卷风席卷上头,势不可挡,冯乐川枕着玻璃窗准备睡一会 。
要进城区了,冯乐川被减速丘震醒。
在自己枕头上挪一下颈脖,冯乐川奇怪车门怎么是软的 。
陡然惊醒,视线前面是一个后背椅 ,是司机的。
哦,这是侧躺在后排座椅上了。
一个转身,后背碰上一只手,正好对上了余年半睁地眼。
我测,怪不得这么软,这是躺余年腿上呢。
冯乐川一个激灵,快速爬起来,坐回窗边。
余年刚刚看到某人一下一下地砸玻璃窗,感觉挺痛的。
就把人捞过来,按在自己肩膀上,打算勉强一下自己,做一个人体枕头。
肩膀上的人睡得不老实,头总往下掉。
用手接了两次后,事不过三。
余年坐得笔直,腿弯曲成直角,大腿勉强平了,然后让人睡在自己腿上,睡死的人这才安分了。
像是为了避免什么尴尬的事发生,余年还把手放在冯乐川背后,防止山路颠簸,反生意外。
冯乐川有点尴尬地戳手机,心想,幸好没留口水,不然自己的形象再也救不回来了。
老年机收到一条新消息。
【余年:记得。】
【余年:想问什么?】
直球从不扭捏!
第32章 触发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