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地震台网正式测定显示。

11月27日2时9分，穆勒挫地区发生7.2级地震，震源深度10公里。

截止目前，地震共造成13人遇难、934人受伤，233人被困。

在地震发生的第一时间，抗震救灾办、应急管理部等部门迅速启动地震三级应急响应。

目前消防救援总队21车、186人、10头搜救犬，三支医疗队伍已就近抵达现场。

后续相关报道，请继续关注民安社记者冯乐川。”

摄影师关上摄影机，收走麦克风，冯乐川的工作算是结束一半，接着便是采写稿件，传回电视台。

冲锋衣拉链拉到头，就算勉强抵御一下寒风。

这次任务出得急，通讯社想取得一手资料，打电话给了距离事故现场最近但还在休假中的冯乐川，又受穆勒挫分站记者朋友之托，顺便带带新人，冯乐川也就来了。

等实习记者顶着惺忪睡眼到达现场，冯乐川开始带人采访。

“灾区报道，需要采访哪些人，知道吗？”

算是尽半个师傅的责，冯乐川抽查她的功底。

强打精神，实习生立正姿势站好回：“知道的，当事人、知情人、权威人。”

冯乐川点头：“那开始采吧，这篇稿你做第一撰稿人。”

向前走过一片断壁残垣，来到一块空地，空地上驻扎了许多军绿帐篷，有医生不断进进出出。

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尽力而为，分秒必争。

一辆救护车鸣笛驶出山区，向着人民医院前进。

一名医生撩开帐篷走出，他一手在扯耳廓边口罩的挂绳，一手在口袋里摸索。

冯乐川怔怔地观察这位医生。

挺拔如松，身高目测185以上。白大褂上有血渍和污渍，一阵风动，衣摆鼓风。

鼻梁上架着个银色细框，透过镜片能看到他微上扬的眼尾，只是眼皮低垂敛了神情。

随着口罩摘下，露出的下半张脸，下颚线锋利，轮廓清晰，整张脸就算神情再过漠然也是藏不住的倦态。

在对方抬头将视线投过来的瞬间，喜悦和震惊在冯乐川的四肢百骸交织奔涌。

浓浓夜色里的视线相接，隔山隔海的一眼对视。久别重逢的喜悦后，冯乐川又犹豫地自问：是在看自己吗？

有些在八年前没说出口的话，最后永远也没有说出口，就算是矫正过的视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冯乐川转身对实习生郭雪说：“你先去临时帐篷采访，让摄影师小武跟着。”

“顺便跟他学下拍照，有什么拿不准的问他，我随后来。”

支走郭雪，他走向那位医生。

看到冯乐川走近，医生刚摘下的口罩也重新戴好。

见状，冯乐川在2米外站定，保持正常社交距离。

他们遥相对望。

医生的背后是连绵的帐篷，层叠的山峦隐匿在夜色中，风声飒飒。

记者的背后是停靠的车辆，忙碌的救援奔跑在时间中，惊喜连连。

在废墟前面，他们只是画中安静的一角。

戴口罩的人似乎也确认了来者的身份，他抬脚向冯乐川走去，只是脚步不停，似要擦肩。

几乎是下意识，冯乐川伸手拉住了这人的小臂：“你……”

是问句，但是他肯定:

“请问是余年吗？”

一阵无言，被拦住的人再次拉下口罩，侧身和冯乐川对视：“嗯，是我。”

一别经年，那个平淡、冷漠的嗓音，终于再次听到。久别重逢应该说点什么，可嘴唇刚有动作又收束成线。

挑挑拣拣一直想说但未能说出口的是：“我喜欢你。”

可能会很矫情，但最想挑明的还是：

“从意识到喜欢你，现在是第八年。”

明里暗里想问的，最想知道答案的是：“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想说的想问的多有点，不知道哪句更适合眼下的情景，索性遵循所有久别重逢惯用的开场白。

“好久不见。”

“最近好吗？”

不知缘由，冯乐川的声线有点哽咽，也有水雾模糊了视线。

余年放在兜里的手最后摸出一瓶酒精喷雾，掰下一直抓着自己的手，低头往冯乐川的手心喷了喷。

“好久不见。”抬起头，余年看着冯乐川的眼认真回：“原来，还记得我吗？”

也不去细究最后一句话，冯乐川微仰着头，闭眼憋住要冒头的苦涩，冯乐川问：“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有护士来找，余年说了句失陪，还没来得及给出回答，就匆匆忙忙钻进了帐篷。

他们在灾难现场重逢，或许这场重逢就是一场灾难。

深夜修改郭雪的稿件，冯乐川删删减减，再缝缝补补，一不小心熬到了凌晨2点，睡眠检测工具——一个带着童声的智能手表开始工作。

“冯乐川，你怎么还不睡？”

“已经超过规定入睡时间2小时了。”

“马上，很快就好。”冯乐川点了文档的保存键。

“你明天也可以忙。不差这点睡眠时间。”

“新闻要抢时间的。”合上电脑，冯乐川喝了一口旁边凉透的水。

活动着筋骨走向床边，冯乐川说：“这就去睡。”

懒得取名，冯乐川就叫好梦手环“好梦”，也是图个产品名的好寓意，躺床上，一天的经历走马灯式地上演。

冯乐川抬手看向全体通黑的智能手环，熄屏的手环瞬间解锁，亮出一个微笑简笔画的品牌logo。

“好梦，我今天遇到他了。”

手越过枕头想着和自己的个子比划一下，手却意外碰到墙壁，“更高了。”

又想到那架银色眼镜，冯乐川收手捂上自己矫正过的眼，“近视了。”

仔细回想刚刚看到的那张脸，冯乐川小声说，“成熟了。”

无法理解人类情感的人工智能，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好梦半试探半犹豫着问：“难道你喜……”

从餐厅意外记住的一张脸起，再到你追我赶的排名榜、上学时日日见的同桌，最后到假期时夜夜也见的邻居。

形而下的物理距离越来越近，但形而上的深层探索毫无长进。

最后冯乐川哪怕是看他一眼，都丧失了勇气和底气。

房间里除了好梦手环还在追问“你怎么不说了，展开讲讲啊，我给你谋划谋划” ，房间再没有第二个人言语。

只是一顿追忆往昔，一次自我独白，就又让冯乐川面红耳赤，头冒热气。

腾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冯乐川双手扇风降温，冷静下来后就听见好梦一语戳中要害：“喜欢怎么不去表白？”

抬起手腕，冯乐川也看见手环屏幕居然变成了一个瘪嘴的哭脸。

按住手环的嘴角上拉，强制把手环变成笑脸，冯乐川为自己刚刚的长久沉默诚挚道歉：“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手指顺着重新变成笑脸的屏幕游走一遍：“因为我是胆小鬼，我不敢说。”

“不用说，他不用知道。”

“就这样，大家各自安好。”

“也挺好。”

变成笑脸的好梦手环吐槽：“哼，胆小鬼喝凉水，怪不得你只能喝凉水。”

想到自己刚刚好像真的喝了杯凉水，冯乐川不满地用指尖戳手环屏幕：“小气鬼才喝凉水，胆小鬼不喝。”

冯乐川又玩笑着随口说：“可以给我瓶伏特加壮胆。”

一人一物又断断续续地瞎聊一阵，冯乐川困得不行，摆了一个熟悉的侧躺姿势后，好梦手环突然说：“祝你今夜好梦。”

就算闭眼也不妨碍勾起嘴角，冯乐川笑回：“好，祝你也是。”

半梦半醒间，一阵剧烈的失重感席卷而来，随着一阵急速坠落，冯乐川的双脚踩到了地面。

他站在了一个陌生候车室的大厅。

像是开了延时的摄像机，以他为取景中心，周围人潮如织，都是虚幻的残影。

冯乐川转身就看到了坐在长椅第一个位置的余年。

花灰色的连帽卫衣，套着一件黑色外套，戴着白色耳机的头笼在卫衣帽子下，应该在闭目养神。

突然余年窄长的眼皮抬起来，黑色眼珠直勾勾地盯向冯乐川的位置，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冯乐川还是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

路上不小心撞到一位赶车的大爷，冯乐川被撞得后退了一步。

捂着发麻的肩膀，“对不起对不起”不要钱似地往外抖，正准备去扶大爷一把时，大爷像个没事人一样，左右手各拎着一个蛇皮口袋快速跑远。

冯乐川揉揉肩膀，脸上看着难以置信，心里也是难以置信：你没事吗？可我肩膀说有事哎。

去看余年，余年还是在看冯乐川刚刚的位置，冯乐川也转身去看，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旋转展牌，是卖酒的广告。

“原来不是在看我啊。”冯乐川有点郁闷地想，但脚步不停，坚定地迎男而上。

冯乐川站着的腿贴上了余年曲着的腿，但是余年好像毫无察觉，又闭上了眼。

弯腰单手撑在他的座椅后背，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

偏头疑问着问出了声：“余年？”

对方没反应。

低头在他耳边喊：“能听到我说话吗？”

像是已经熟睡，或者就是根本听不到，对方没有给出一点反应。

现世里的大悲大伤被解构得还不够吗？站在可以自己做主的梦土，也要懦怯地缴械吗？

别做懦夫了吧，试试勇者谈吐呢。

冯乐川勾起嘴角，带着一点狡黠：“如果我现在干点坏事，你会阻止我吗？”

不想等人答，也怕被阻止。

冯乐川说完头低头，亲在了余年的耳垂上，冰凉的触感很真实，冯乐川一触即分。

仗着对方无知无觉，冯乐川继续在余年颈侧边耳语。

带着成功耍流氓的愉悦：“我八年前也这么干过，亲的是额头。”

下一句带着难过：“可是你不知道。”

再下一句带着玩笑：“什么时候能在你醒着的时候也这么做呢？”

就算没被护士喊走，人就在眼前了，余年也还是没有回应他。

“K13140号列车即将检票结束，请前往白市沿江县的乘客抓紧时间前往5A6A检票口检票。”

听到是开往沿江的动车，冯乐川纳闷：他去沿江干什么？

一个背包、一杆行李箱，就是全部身家财产，余年踩着点检完票，转身走进停靠的动车内。

冯乐川也想跟着上动车，但是他一抬脚，像是撞上了一面墙，他双手拍打着，急得跺脚踩地，却还是碰壁。

列车开动，他想追，却怎么也追不上，跑着跑着，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不得不停下，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息。

吧嗒吧嗒，先是一颗，再是两颗黄豆大的泪水砸在水泥地上，开出透明的花，最后洪水漫堤，冯乐川蹲在地上无声地哭。

第二天被电话吵醒，冯乐川模糊地听到编辑在说：“乐川！你和小雪的稿子，转赞评数据不错，已经被各大官方平台转发了。”

“假期给你延长2天，好好休息。”

原本还剩1天，现在还有3天。

嗯嗯嗯地回答完再挂断电话，冯乐川摸到被润湿一大片的枕头，默默心疼自己，真可怜啊。

冯乐川唤醒好梦手环：“昨晚是噩梦吧。”

好梦：“昨晚睡眠时间8小时31分钟，深度睡眠占比58%……睡眠质量评级为优。”

好梦手环机械地报昨晚的睡眠数据。

接着，评价一句：“是最近三个月睡得最好的一次呢。”

末了，再惋惜一句：“如果没有电话，你估计还能睡。”

梦到许久没有梦到的人，姑且算是美梦吧，电动牙刷嗡嗡地响，冯乐川也傻傻地想，表示没空回复。

回到办公桌，刚掀开电脑，右下角的企鹅图标就闪了闪，接着就弹出一个消息框，说是收到一封邮件，接着好梦手环适时开口：“我发了一本小说到你邮箱，查收一下吧。”

点开邮件就看到一本《重逢灾难》的小说txt文档，标签是纯爱、破镜难圆，be，视角是主攻。

“你给我发be小说？”冯乐川觉得讽刺意味拉满。

好梦：“我只是觉得这个小说和你很像。”

如果沉默也算是某种赞同，那冯乐川表示无话可说。

停顿了几秒。

好梦：“你不喜欢这个小说吗？”

冯乐川没好气，“谢谢，我不喜欢。”

直接点开小说【开始阅读】的按钮，冯乐川打算先看看结局，看看是怎么个be法。

进度条拉倒最后，始终转不出来标题和正文，冯乐川正纳闷。

转念一想，小说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小说的悲剧结局都是有迹可循的。不然上一章还在山海相隔，下一章就在你侬我侬，任谁看了都要直摇头。

冯乐川回到目录的第一章，章标题是【下一站：沿江县】

界面弹出一个提示框“检测到小说内容有更新，是否立即更新。”

冯乐川还没反应过来就点了是，并随手勾了“以后不再提醒我”。

看完第一章，冯乐川只觉得后背发凉。

茫茫人海意外重逢的概率太小了，所以一场蓄谋已久的久别重逢更值得期待！

PS：不是各自安好，余年一点也不好ToT(流宽面条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