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拐右绕，几人从斑驳石墙上跃下，衣摆纷飞，带下一阵粉灰。

小素魂贴心地从沈念绮肩头下来，帮她去掸裙边。沈念绮向他轻道一声“多谢”，转头想去和被扛着的燕支雪确认接下来的行进路线。

“……言柳？”

被捆着的燕支雪躺在地上，和沈念绮眼神撞上，他摇头。

沈念绮又朝石墙上方看去，愁姬整个身子已到了墙内，只是墙上放着些尖锐碎石、瓦片构筑成的，用以防止飞檐走壁盗贼的的“机关”。

好巧不巧，愁姬不知为何现了人身，衣裙下摆不慎勾在上面。她干脆用劲去扯，嘶啦一声，桃红的锦缎裂开，隐约露出些内里皮肤来。燕支雪连忙闭眼，生怕待会儿这美貌的怪物嗔怪他多有冒犯，跟撕裙子一样把他活剥了。

愁姬睨了眼紧闭双眼的燕支雪，想起以往村人们打量她时的戏谑、鄙夷、好奇、嫌恶的目光，心下觉得好笑，人不过都是肉块堆出来的东西，现如今换了张迷人眼的好皮囊，便成了看两眼是他们占了什么便宜，简直蠢货。

她向来最烦他人的视线，周围的景色太过熟悉，恍惚间令人分不清旧时今日，愁姬思绪郁结，下来狠踢了燕支雪一脚出气。

燕支雪闷哼一声，顿觉五脏六腑被外力震得歪七扭八。

愁姬不再理会地上蜷似毛虫的燕支雪，向沈念绮抱怨道：“她怎么又跑了？你给我个说法。我好不容易找到点线索，反倒三番五次被你搅和没了！”

沈念绮插剑入土，试图去探四方的灵力波动：“早知如此，应该让你绑了她不离身。”

“我绑她？言柳修为多高，你又不是不清楚！”

沈念绮没再搭理愁姬，专心去灌注灵力至剑中，以青莲剑为圆心，灵力逐步扩散开来，输入的灵力越多，可探测的范围便越加广阔。

灵力往林子后延伸尚可，一旦触及她们翻身而下的墙沿，便被无形的推力给挡了回来。

愁姬等沈念绮专心探查，闷得无聊，去踢地上的燕支雪：“说，她是什么时候跑的？竟然如此无声无息，你哑巴啊，也不说一声！”

燕支雪离地最近，正被沈念绮传出来的一波又一波灵力波动摇晃得想吐，头晕眼花，更是说不出一星半点的字词。

沈念绮见他身上有金木水土四灵根，随口问了一句：“灵根资质不错，挺纯的，没打算拜入哪个仙门吗？”

“啊！”小素魂扒拉着沈念绮的衣服，抢功似的说道：“我兄长说过，那什么……灵根，我也很厉害的！仙子姐姐，可不可以要我？”

沈念绮刚想说他早晚会被捡去天心门，却突然感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她寻着气息的由头看去，虚掩着道路的小竹林，无风自动。

“云儿，不可对仙家无礼。”

——凭空传出的温和男声，令在场所有人都愣住。

小左明云最为激动，连沈念绮都不顾，急忙拨开林子要去寻声音的主人。

是左明云的兄长？

声音听来年轻，音色如珠玉落盘，好不温润雅致。

沈念绮拔出青莲剑，轻轻向燕支雪背后一挥，瞬间斩断了捆住他的粗麻绳。

愁姬急道：“你做什么？言柳先是消失不见，那个破孩子又乱跑，现在连这来路不明的贼人也要放跑！”

“不碍事，跑不了。”

沈念绮本以为，言柳是被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挡在了墙外，但经青莲剑一探，两股灵力相撞，显出和此前衙门化境中相似的灵力波动来。

言柳又把她们几个扔在了化境里。

小素魂的身影已隐于竹林中，沈念绮不知道待会见到的“左明云兄长”究竟是人是魂，也未收起青莲剑，将其背在身后，径自往竹林中走去。

愁姬也猜到沈念绮意欲何为，只是恼又被言柳困在化境中，抬脚就是往身前愣愣呆看的燕支雪腿弯处踹了下：“走呀，去你家。”

在燕支雪看来，周遭景物与其住处似乎有了点儿变化，又似乎没有，他正眯着眼去辨认，忽然被愁姬踹得差点跪到地上。

“那个……姑娘，”燕支雪想着对方是个来头不小的异怪，放软声音道：“咱们有话好说，别老动手动脚的，我个人不太喜欢打打杀杀。”

愁姬赏了他个白眼，没听过专职捅人的“不喜欢打打杀杀”，燕支雪本身不弱，身上虽有灵根，但未启窍，再说杂灵根与废物无异——咳，愁姬想起那位音修，忙止住心语。

两人跟着沈念绮往竹林里头走，曲径通幽，小路绵延，沈念绮拨开一旁遮挡视线的乱竹，燕支雪听力极好，忙按住沈念绮让她别动，自己微眯着眼，抬手迅速抓住一条冲向沈念绮的竹叶青。

竹叶青通体细长，鳞片翠色欲滴，此刻被燕支雪捏住了七寸，大张其口，发出嘶嘶声想要威慑对方。

“杀了？”燕支雪手臂被竹叶青尾部绕了一圈又一圈，任凭竹叶青奋力左右扭动，燕支雪的手依旧稳稳掐着它的七寸。

愁姬冷哼，前面还说自己不喜欢动手，现在张口就是见血，亏燕支雪长得纯良无害，要不是亲眼看他捅沈念绮刀子又快又准又狠，还真可能有人会对他的话信以为真。

竹叶青气得直甩尾巴狠抽燕支雪，他微微皱眉，语气却是平静中流露出一丝压不住的喜悦：“很有活力，鲜美。”

沈念绮向来怕这类生物，对竹林顿生恐惧之感，连向燕支雪道谢都忘记，立刻排出数张雷符环在身旁，强撑着往竹林深处走去。

燕支雪以为沈念绮是否定了今日加餐的提议，明显有些失望，桃花眼垂下去，不过还是顺从地弯腰下去，要把竹叶青放走。从前跟弟兄们打野味时，领头的老大说不吃什么，他们下面的小弟自然是不会有非议的。

毕竟，之前有人不听话，硬是偷偷采了那白蘑菇去吃，结果他去端了个碗的功夫，抢先去吃的人便口吐白沫，吓得其他几个去喊博识的老大来救。

老大一看锅里的东西，气得直摇头，骂道“我看以后哪个狗○的敢再乱吃！”，兄弟们都是从城里逃出来的，对山上飞鸟走兽，花草树木一窍不通，见有人吃死过去，从此以后不敢再贪嘴，生怕害了自己性命。

岂知这竹叶青不逃，气势汹汹地要扑上来咬燕支雪。愁姬气定神闲，站在不远处看着，打算在他即将被咬、命悬一线之时把那小生物拦腰截断。

愁姬的黑色触手还未发功，听得锵一下，兵器撞响，沈念绮的青莲剑把燕支雪袖中的小刀打飞出去。燕支雪没料到有人挡他，一手按着地上的竹叶青，一手保持着握刀的姿势，不解地去看沈念绮。

沈念绮匆匆扫了一眼竹叶青，极快地撤开视线，似乎是反复地下定了决心，嘴唇嗫嚅：“燕支雪，燕兄，能否麻烦你代劳，带着它一同走。”

她真的要哭了。

系统的提示框疯狂在她眼前蹦跶，要她带上小竹叶青上路。

窗口发送之频繁，颇有种沈念绮不答应它就会疯狂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沈念绮痛苦万分地点下了确认键，还没清净一会，头脑中忽然炸响出熟悉的声音。

【沈家妹妹，快点救我，他掏刀了！！！！！！】

【这小子力气怎么这么大，简直混账——！】

一瞬间，福至心灵。

沈念绮反应极快，打掉了燕支雪用来对言柳“行凶”的袖珍小刀。

“我受够了……”

沈念绮揉揉太阳穴，收起了护在身旁一圈的雷符。燕支雪和愁姬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倒是未做龃龉，静候着她的解释。

【别跟他们说我是谁。】

竹叶青，不，言柳说话语速极快，堵住了沈念绮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那你……”

【化境是我设的没错，但事发突然，我也有不可言说之难处。】

【如此与你沟通，非我本愿。】

言柳说完，似乎轻笑了一声。

【或许，都是命数。】

说真的，为什么一条竹叶青会读心？

沈念绮有些崩溃。

天心门不是没有读心之术，只是非有化神期修为者不可参悟。她的境界不够，故而师尊迟迟未教习她用于读心的术式。

沈念绮只知道言柳的修为颇高，但未曾想到她已至化神境界。

【不要妄自菲薄，我的情况比较特殊。】

言柳耐心地照顾了一下沈念绮的情绪，蜻蜓点水般，毫无作用。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嗯。】

竹叶青尾巴尖翘起，动了动。

燕支雪以为竹叶青在向自己示好，于是把它抓了起来，放在肩膀上，竹叶青顺理成章圈住他的脖子，大有要把燕支雪勒死的架势。

“姑娘，它不会想要扼死我吧？”燕支雪摸着竹叶青的细鳞，他心里觉得十分可惜，若是能吃，一定会是道佳肴。

竹叶青倏地拿尾巴抽了他一下，燕支雪疑惑，为何突然恼怒起来，莫不是这小生物知道了他在想什么？

愁姬勉强算是半个神格在身，按理说能够洞悉小竹叶青身上的异常，然而道行方面终究是言柳棋高一著，硬是瞒了过去。

“呵，说不定呢。”

愁姬不再理会燕支雪，往快步疾行而去的沈念绮那儿追去。

【你、你能不能换个形象出现？】

【……沈家妹妹，对世间生灵要多些包容啊。】

沈念绮走得更快。

【那怎么才能让你变回来？】

言柳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就在沈念绮要绝望地以为要听到“变不回去”四个字的时候，言柳缓缓开口，声音无比清晰。

【杀了那个素魂。】

沈念绮闻言，握紧了手中的青莲剑。

谁？小左明云，还是他那个未曾得知是人是魂的哥哥？

……最好别是小左明云。

她不是心软，只是对着毫无过错，白纸般的人，沈念绮下不去手。

还是说，某些事情的起因，是因为小素魂的干扰……？

言柳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又笑道。

【或者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