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又是皇家别苑，景兴园遇刺的事情不出意外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一时间百姓人心惶惶，皇帝更是因此震怒，立即下旨彻查，整个京城陷入一片风声鹤唳。

凌煜琛身中剧毒，命在旦夕，不得不留在景兴园，皇帝虽然对这个儿子不太重视，眼下也断然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直接把太医院半数太医都派了过去，又遣人送去各种名贵药材补品，然而五日过去，凌煜琛还在昏迷之中，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甚至已经在暗示礼部尽快准备丧仪了。

林卿陌这几日一直着意打探凌煜琛的状况，这些消息自然瞒不过他，犹豫再三后，终于还是拿着温栩给的解药出了门，一路策马，直奔景兴园而去，然而在园子门口，却是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马车帘子被掀开，一道清丽倩影出现在眼前，林卿陌微怔，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攥紧，出声唤道：“司遥？”

徐司遥回头，显然也很意外在这里遇到他，“卿陌？你怎么在这儿？”

“我……”

“遥儿，是谁啊？”马车里又传出一道温和的声音，紧接着一位妇人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这妇人看着左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然而鬓边的头发却隐隐有几缕花白，形容虽有几分瘦削，却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位美人，细看之下她的眉眼间与徐司遥竟有八分相似，却不同于徐司遥淡雅如水般的气质——石子入水尚有几圈涟漪，她通身上下散发的则是古井不波的平和。

林卿陌见那妇人也是一惊，连忙下马，上前恭敬揖手，“晚辈见过徐先生。”

这妇人正是徐司遥的姑母，徐太傅的幼女徐季琳。她年轻时才华便已名满京城，并不逊色于她的两位兄长，曾有文坛大儒这样评价她——最得徐公之真传，若为男儿，必成国之肱骨。

她的性情倒也坚毅，经历丈夫早亡，独子夭折后，还能重振旗鼓开办女子学堂，因此这京城中的大多数人对她也十分敬重，当面都称她一声“先生”。

徐季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方才道：“原来是成国公家的小子，小时候还常去家里玩，如今可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林卿陌如今在外顶着个纨绔的名声，也颇有自知之明，从善如流地笑道：“是晚辈无状了，先生与徐姑娘这是？”

“姑母是陪我来探望四殿下的。”徐司遥垂眸，掩去了眼底那一抹愧疚之色，“不管怎么说，四殿下如今这样也是因为救我，于情于理都应该来探望一下。”

“既然如此，我们一起进去吧！”林卿陌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厢房里，凌煜琛静静躺在床上，原本清俊的脸庞此刻隐隐发黑，嘴唇已经变成了紫黑色，呼吸也几不可闻，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看到他这幅模样，徐司遥还是惊得捂住了嘴巴，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家，眼前人又是因为自己才成了如此模样，如何能不动容？

一旁侍奉的太医以为徐司遥是被四殿下的样子给吓到了，连忙开口道：“徐先生，林世子，徐小姐，四殿下喝药的时辰要到了，三位还是先出去坐吧。”

凌煜琛每日喝的药都由专门的人熬好之后送过来，此刻药罐子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林卿陌走过去，打开盖子看了一眼，随即像是被药味儿熏到了一般，用袖子掩住了口鼻，太医见此赶忙上前接过药罐，“世子见谅，四殿下中毒太深，因此用的药药性也十分猛烈，寻常人最好还是离得远些。”

林卿陌闻言急忙往后退了两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是我鲁莽了，请问太医，四殿下如今……这药可还喂得进去？”

太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碗药，左不过能喂进去几口罢了，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吩咐他们熬药的时候多熬几碗，再慢慢给四殿下灌进去。”

“原来如此，太医日夜在此看守，多有辛苦了。”林卿陌朝那太医拱了拱手。

“不敢，分内之事罢了。”

三人一同出了门，徐司遥似是有话想跟林卿陌说，徐季琳便先一步出了园子。

“司遥，怎么了？”林卿陌忍不住问道，见她的眼眶还有些红，以为她还在担忧凌煜琛，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面上却还是笑着安慰道：“你别担心，四殿下定会没事的。”

徐司遥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后将他拉到一个僻静处，神色有些犹豫，终于还是开口道：“卿陌，有一件事，我考虑了很久，但我眼下也确实没有其他值得信任的人了，只能拜托你帮忙。”

林卿陌微怔，看她神色认真，便也郑重道：“什么事你只管说便是，我一定帮你。”

“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忙查一下那日的刺客？我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徐司遥低声道。

林卿陌没想到她居然会说这个，“这事儿陛下不是交给京兆尹和刑部彻查了吗？”

徐司遥只是摇头，走近两步，从袖口掏出一件东西递给了他，并低声道：“四殿下晕过去之前，把这个塞到了我的手里。”

那东西用手帕包着，林卿陌接过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枚小型的匕首，形状以及刀柄上的花纹都和前几天温栩扔给他的那把一般无二，不同的是，眼前这把的刀刃上隐隐散发着一丝幽蓝色的暗芒。

林卿陌神色剧变，一把握住徐司遥的手，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她没有被割伤，才暗暗松了口气。

徐司遥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卿陌？你……认识这东西？”

林卿陌却没回答，反而十分紧张地问道：“你是说，这东西是四殿下受伤之后偷偷塞给你的？所以，这个就是伤了他的那枚暗器？”

徐司遥点点头，那时她离凌煜琛最近，亲眼看到他拔下了手臂上的暗器，之后四周一片混乱，加上这东西又实在太小，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在倒下前的小动作。

得到肯定的答复，林卿陌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只剩下一句，“糟了！”

“卿陌？你怎么了？”徐司遥原本想着这物件既然是四殿下交到她手里，定是找出那些刺客幕后之人的线索，但她一个女儿家，又刚回京城不久，若是轻举妄动又怕将徐家牵扯进来，思虑良久，现下她能信任的也只有林卿陌一人，只是没想到他一看到这东西便似丢了魂一般，这东西到底有何来头？

“司遥，你听我说，这件事你千万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父母、祖父、姑母，谁都不能告诉，记住了，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知道吗？”林卿陌的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严厉。

徐司遥不是蠢人，立即便明白这东西怕是牵扯甚大，当下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林卿陌却仿佛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坏了，四殿下！”

“嗯？四殿下怎么了？”徐司遥正待要问，却突然听到一阵骚动，似是从方才他们出来的厢房传过来的，两人对视一眼，立马折返回去。

迎面拦住一个正急匆匆往外跑的丫鬟，徐司遥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丫鬟满头大汗，急得快要哭了，“四殿下突然吐了好多血，怕是不成了，奴婢去叫其他太医过来！”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林卿陌喃喃自语，随即又道，“司遥，你先跟徐先生回家，我有要事，先走一步！”

“哎！你去哪儿？”徐司遥只来得及问这么一句，然而几息之间，那狂奔而去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