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香馆时，周霄正站在百子柜前配香，这场景有些稀罕。

毕竟自从他上了大学之后，就不怎么插手店里的事。

见沈映蓊回来，周霄索性把后面的工作都推给她，顺带吐槽：“严陶这臭小子，三天两头往外面跑，还好店里生意也一般，不然你还真有得忙。”

师兄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带着小男孩走进来。

沈映蓊认出对方，上前搀扶：“阿婆，上次买的香又用完了？”

“对啊，多亏了你的香，我孙子最近胃口好多了。”老人一脸感激道，“所以我这次还想再买一点上次你给我配的香。”

沈映蓊先让老人坐下，牵着一旁的小男孩，摸了摸他的手心出汗情况，又耐心询问几个问题，诸如大小便情况和睡眠质量，老人一一作答。

沈映蓊：“童童面中发青的情况比上次要好很多，说明脾胃消化功能有进步，但中焦还是有点虚寒。最近有吃什么药吗？”

老人这一次记得带上药盒了，她从口袋里翻出来给沈映蓊看，但没当回事：“孩子他妈带他去医院开了不少药，这孩子也不喜欢吃。”

童童皱鼻子：“苦苦的，我最讨厌吃了，我喜欢闻香香。”

沈映蓊点了点小孩鼻子：“不行哦，要乖乖吃药才能好起来。”

上一次就再三提醒过，看来是没有把沈映蓊的话放在心上。

她有些无奈，和老人讲：“阿婆，合香只能调养辅佐，不能本末倒置，一定要按时吃药的。”

老人连连点头，小孩顿时苦脸。

童童妈妈给童童开的药很常规，但是对于小孩来说，还是有些药效猛。沈映蓊灵活地改了合香中几味药草的配比，现在只是先确定配方，调制好的香珠需要窨藏，老人一家也住在附近，于是沈映蓊和对方约好一周之后送上门。

送走婆孙两人。

沈映蓊转身就看见周霄靠在门框上。

对方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沈映蓊：“你要是有话就直说。”

周霄意有所指：“赵婆婆她儿媳不太好相处。”

大家都是街坊，也有过几次交集，赵婆婆和她儿媳一直处的不太好，而赵婆婆本人又很喜欢在家中供奉，线香、香器一类也多在清和堂这里采买，为此赵婆婆儿媳来找过沈映蓊的几次麻烦，言语中都是“神棍”一类的贬低咒骂的话，更不要说这次还是用合香给她儿子看病，她后续不找麻烦才怪。

周霄这是在提醒沈映蓊不要插手别人家的事。

沈映蓊皱眉：“你知道的，我的配方没有任何问题。”

调重甘平一味，减轻辛热比例，极为温和的配方。

周霄装傻，发挥一贯的无赖性格：“我中医理论有多差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打断的鸡毛掸子没有一车也有一打。”

香道讲究香药同源，以香入药是立根之本，当年拜入黎祖愚门下，入门启蒙就是《唐本草》，要背得滚瓜烂熟才不至于挨鸡毛掸子。

师门几人，就周霄挨打最多，但绝不至于这么简单的药理都不懂。

沈映蓊看着他。

周霄被她这个眼神盯得有些心虚，正要说点什么。

沈映蓊慢吞吞开口：“师父是上任馆主，而我是现任馆主。馆主等于馆主，约等于我也有鸡毛掸子行使权力。”

周霄：“……”

沈映蓊：“感觉你想试试。”

周霄：“…………”

神经病！

玩笑开够了，沈映蓊：“师兄，我其实不太在乎那些人的看法，你还记得师父在收我们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吗？”

周霄沉默。

沈映蓊神色淡淡：“所谓香道，上通鬼神，祭天理，为求人间一抹清气，这是师父的追求，也是我的追求。”

周霄把这句话默念了一遍，苦笑。

可是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你我都有私心，没有人能真正做到清气乾坤。

*

几天后，苏筱的小助理桃子把最终成品寄给沈映蓊一份，极为精美的手账礼包，沈映蓊看着那些相伴多年的草木具象成精致可爱、嬉笑嗔恼的纸片人形象，说不欣喜都是假的。

她在微信上敲了敲对方：“后天晚上开售吗？”

桃子momo：【嗯嗯，已经在云朵视频、大眼仔上预热一个月啦。】

沈映蓊：【需要我也转一下吗？】

桃子momo：【咦，你们有官微吗？】

沈映蓊点开刚下载回来的几个软件，登上八百年难得用一回的账号，搜索“啊噗噗梦想贩售员”。

发现对方的粉丝是自己的十几万倍……真是打扰了。

但沈映蓊还是用官方号把预售链接都转发了一遍。

桃子那边翻了半天的最新转发，看到那个顶着初始头像，如同僵尸号的账号时，发过来一个笑哭的表情。

桃子momo：【不用太紧张啦！我们之前在粉丝群里做过调研，反响很好的！】

沈映蓊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于是将便这件事暂且搁下。

除掉和苏筱那边的合作，沈映蓊还想着盘活门店生意。

起初她发了条优惠促销宣传的朋友圈，点赞的人很多，光顾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但她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在强调高效的当下，和不仅便携，且带有更强社交属性的香水、香氛等一众商品相比，中式合香的工期较长，从炮制到合香再到最后的窨藏，需要的时间从几天到几个月不等，普通人自然选择更加方便的香水。

清和堂目前比较固定的客源只有宁市几家较大的寺庙庵堂，还有小部分的手工香爱好者。

在上次闻郁说的那番话的启发下，沈映蓊也想过发展新客源，她开始在如今很火的云朵短视频软件上创立账号，尝试日更，但视频内容多为合香配方、制作工艺的记录，没有什么新花样，流量低得离谱。

甚至偶尔开一次直播，误入的路人留言也是：小姐姐声音好听，露个脸看看。

沈映蓊刚放下的手机在这时振了下。

点开看到是孟凝时，她诧异且疑惑。

高中时期，她和孟凝曾经也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兼同班同学。

但不知道为什么，高三下学期后，她就和自己渐行渐远。

有一次体育课的羽毛球双打对抗练习，沈映蓊落了单，她看到不远处的孟凝，就去问对方能不能和自己组队。

然而孟凝熟视无睹，把她当做一团空气。

那时她以为自己可能是什么时候无意得罪了对方，一直想找机会想跟她解释，直到孟凝生日会前夕，沈映蓊等了很久也没等来对方的邀请。

那天下午放学，她叫住那几个和孟凝关系很好的同班同学，那几个女生看见她时有些尴尬，面面相觑，见沈映蓊只是想请她们帮忙带生日礼物给孟凝后才松了口气。

只是第二天她看见自己送给孟凝的生日礼物，那只手握缠着粉色凯蒂猫绑带的尤尼克斯羽毛球拍在别人手里。

高考之后，沈映蓊便和她彻底断了联系，偶尔能在两人共同的微信群里看见她出来说话。

孟凝发了三个字过来：【沈映蓊？】

沈映蓊斟酌半天，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合适的态度来回她：【对。】

那边安静下来，似乎也感受到两人之间的生疏和尴尬。

好一会才回她：【我看到你的朋友圈，你在卖手工香？】

沈映蓊：【是的。】

孟凝发了个狗狗鬼脸表情包：【有什么推荐吗？】

沈映蓊想了想，保守地给对方推荐了几个女孩子会喜欢的味道，还补充了句：【不能送外地，见谅。】

对面问了沈映蓊的地址，恰好两人都在宁市，便爽快地订了沈映蓊推荐的所有香，表示到时候来自提。

沈映蓊记下单子后，开始整理要用到的药材，发现少了其中一味药材，而这药材近几天也很难弄到，就又点开对方微信，想跟她商量要不要换成别的香，或者退钱也可以。

消息发出去对面没有回，沈映蓊本想拍拍对方头像，却无意点进她的微信主页。

她反应过来时正想退出，视线不自觉落在孟凝朋友圈那列缩略图上，指尖顿住。

那张明显是聚餐背景的照片中，画面纷乱，人影交错，光影斑驳有些不真实。

唯一一处，距离镜头极近的位置，是闻郁仰靠背椅、坦然而坐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