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凌母和顾老先生还是被请出了厨房，景湛主动承担了炒菜的重任。

凌莉被凌母勒令去厨房帮忙打下手，但她实在是能力有限，也帮不上什么忙。

最终景湛只能无奈地笑了笑，让她帮忙把做好的菜肴端上餐桌。

不一会儿，蒜香排骨、油焖大虾、酸菜鲈鱼、蚝油生菜......就铺满了一整桌。

“诶呀，小景，真是不好意思！明明说好是我下厨招待你们的，结果还是劳烦客人下厨了......”在凌母饱含歉意的目光下，凌莉偷偷夹了一块蒜香排骨塞到碗里。

景湛微微颔首笑道：“没事的阿姨，我很喜欢做饭的。再说了接下来几天我可能都要叨扰阿姨您了，自然得勤快努力些。”

顾老先生也笑道：“小湛做饭确实厉害，瞧这排骨烧得外焦里嫩的，莉莉都吃得不亦乐乎呢。”

猛然听见有人cue自己，凌莉尬笑着抬头，却见众人的目光早已汇集在了她身上。

很是不妙啊！明明已经尽量降低存在感了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凌母就开口道：“你咋就知道吃呢？也不知道跟人家小景学学怎么做菜......”

“好的，妈妈！”凌莉果断开口阻止凌母接下来“滔滔不绝”的啰嗦话语，及时掏出手机，“来，景湛，咱俩加个微信，下次你做饭记得叫我！”

记得叫我来吃......这些话被凌莉自动省略，毕竟说出来容易被凌母揍。

顷刻间，景湛浅笑着的眼眸黯淡下来，怔愣了好几秒，在顾老先生的催促中才恍惚清醒过来，他终于应了一声，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递了过去。

凌莉一扫，却惊奇地发现——他们竟然早就加上微信了。

“什么时候加上的？我怎么没印象啊？”凌莉挠了挠头，低头翻看了下聊天记录。

聊天界面一片空白，他们从来没有在微信上聊过天。

景湛凝视着她良久，才垂眸缓缓开口：“或许......是我们小时候认识的时候加上的吧。”

凌莉小时候刚玩微信那会儿，确实一骨碌儿地加了很多人。

于是她也没太在意，继续埋头啃排骨。

怎料，凌母却突然开口提起另一茬事儿：“你怎么去抓中药抓了这么久啊？你……偷偷去吃雪糕了？”

杨笙女士不愧是杨笙女士，明明是毫无逻辑的推理，却又偏偏猜的这么准。

凌莉瞬间梗了一下，嘴里的排骨都不香了。

顶着凌母质询的目光，她缓缓抬起头来，说出了那句准备已久的台词：“我没吃啊，不信你问景湛，他和我一起去的，他肯定不会撒谎的。”

好了，战火转移。

或许没想到故事走向会是这个样子，景湛神情怔然。

他艰难地开口解释道：“是……是的，阿姨，我们没吃，是因为配中药耽误了点时间。”

看样子凌母还是颇为相信景湛的，凌莉微微松了口气。

这一通操作下来，凌母再大的火气也散得差不多了。只是饭后命令凌莉把碗洗了，就可以放过她了。

凌莉将最后一个洗净的碗放进消毒柜里，偶然瞥见一直跟在她身后帮忙的景湛，说道：“谢谢你帮我洗碗！不过你怎么臭着张脸啊，不开心吗？”

“嗯......”

“你不开心也是很正常的，哪家好人又做饭又洗碗还会开心啊？”凌莉扯了一张纸巾擦干手上多余的水渍，又帮景湛扯了一张，“你别放心上就好，待会儿去房间玩会手机就开心了。”

“......”

**

临北城的天气就是多变，方才还艳阳高照，顷刻间就暴雨如注了。

雨天不宜外出。

凌莉窝在房间，美滋滋地抱着平板追了一整集的电视剧，看到男女主的高甜场景甚至还会忍不住尖叫出声。

一集电视剧结束，她舒服地躺在懒人椅上伸了个懒腰。

真是幸福啊！杨笙女士目前忙着和顾老先生寒暄，暂时没时间管她。

她！凌莉！重获了短暂的自由！

凌莉拉开最里层的抽屉，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包装里挑了款自己最喜欢的辣条，随手撕开，捏起一根正准备往嘴里扔。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吓得凌莉立马把剩下的辣条塞进了抽屉里，连带着把桌上的一堆吃完的零食袋子扫进垃圾桶，并欲盖欲彰地在表层覆盖几张废纸，以便遮住她偷吃零食的“恶习”。

只一瞬，她又回过神来。

不对啊，杨笙女士进她房间什么时候敲过门？

而且这敲门声也太有规律吧，先三下短，后三下长的，谁会这么敲门啊？

凌莉狐疑地起身开了门。

意料之外，门外的竟然是景湛。

“怎么啦？你遇到什么麻烦需要我帮忙吗？”凌莉主动开口问道。

景湛摇摇头，反而递上前一大杯黑漆漆的不知名液体，说道：“祛湿健脾的中药......我帮你熬好了。”

望着还冒着丝丝热气的中药，凌莉胃里开始莫名泛苦。

倒也不必如此热心的......

但她仍旧是笑着接过，甚至还面露忏愧地说道：“真是太谢谢你了！刚刚我一直在忙着写作业，所以就把熬中药的事情给忘了......”

景湛回想了下刚刚在房间内听到隔壁传来的尖叫声，嘴唇不由得勾了勾。

在忙着写作业？是在忙着歌颂别人的甜蜜爱情吧......

凌莉内心有点忐忑，景湛不会看出了她在说谎吧......

谁知景湛只是微微一笑，说了句“没关系的”，然后淡淡补充道：“这是我刚熬好的药，再不喝的话就要凉了......”

那神情特别像来逼人喝毒药赴死的。

凌莉心知糊弄不过去，望着手中泛着难闻气味的中药液体，深吸一口气，笑道：“我现在立马喝哈哈哈......”

一口闷完了一大杯中药，凌莉被苦涩药液生生呛出眼泪来。

“你不用喝得这么急。”景湛立马递来一小杯温开水和一些解苦味的蜜饯。

凌莉道了声谢谢，接过蜜饯，囫囵往嘴里塞去。

她心想，这辈子绝对再也不喝中药了。

“没有了吧？”凌莉问。

“什么？”

“中！药！”

景湛笑了笑，“还有十三包。”

凌莉腿一软，几乎快要直接给他跪下了。她强撑着门框，站直身子，望向笑意盈盈的景湛，艰难地道谢：“好的！今天麻烦你了！以后的中药我自己来煎服吧！”

景湛的笑意瞬间收了收，他淡淡说道：“中药包我放在橱柜里了，一共七付十四包，每次一包，每天服用两次......对了，你最近要少吃点零食。”

凌莉一顿，猛地抬头，却发现景湛的目光下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嘴唇看。

她的心里瞬间一咯噔，不会是刚刚吃的辣条油渍还没擦干净吧。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正当凌莉焦灼时，景湛递过来一小包纸巾，认真道：“你的嘴上好像有脏东西，要不擦一擦？”

凌莉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接过纸巾，勉强挤出笑容来说了句谢谢。

但片刻后，景湛嘴角又溢出几分笑意来，他轻笑道：“对不起，刚刚我看错了，那好像是你的痣。”

凌莉有点不相信他的话，攥着纸巾在嘴上用力地抹了抹，一看，结果却是没有一点脏东西。

“好特别的痣，这是什么痣？”景湛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凌莉长了颗唇心痣，附在浅粉色的唇珠上，黑痣的面积其实特别小，如果不仔细看可能都根本看不到。因为很少人会发现，所以几乎没人问过她关于这颗痣的问题。

“好像是叫贪吃痣吧，大概率是因为小时候我太贪吃了，所以才长了个这么特别的痣吧。”这话一出，凌莉罕见地愣了愣，怎么感觉这话似曾相识呢？

好像很久以前她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景湛静静地垂眸望着她，看着她的眼神从困惑到迷茫，又似乎在回忆里思索和挣扎。

但她一无所获。

景湛顿了顿，扯开话题：“那说明你很有口福。”

“谢谢。”凌莉抬头望着他，“你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没有了。”

“那你先回去？”

于是景湛就回去了，阖上房门，伫立在窗前良久，眼见着烈阳遮蔽，狂风呼啸，天色阴沉，大雨瓢泼。

本该是要闭窗遮雨，可他竟反常地把窗户缝隙拉开得更大一些，让冰冷的雨水透了进来。

随手拔下木簪扔在书桌上，任由窗外刮进来的风吹乱了他的长发。

眼神像是没有聚焦地失神了很久，景湛才微微垂眸，像是自嘲般地轻嗤了一声。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或许不是因为不记得了，只是因为不重要，所以从来没有被记住过。

**

晚饭是在杨笙女士亲自选的餐厅里吃的，点的都是一些临北特色菜。饭后顾老先生就要启程前往临北机场，直达美国了。

顾老先生临走的时候还特地嘱咐了下景湛：“小湛，在这里，记得要听话。”

听话，要听话......

景湛点点头，扯出几分笑容应下了。

杨笙女士打算亲自开车送顾老先生去机场，于是就给了钥匙让凌莉和景湛自己回家。

然而，一路上竟罕见的沉默无言。

凌莉侧头望了景湛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打破沉寂，“你舍不得顾爷爷吗？”

景湛一愣，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偏过头来看凌莉，挤出一笑，“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呢？这一句话，凌莉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高悬夜色撒下一大片银白色的月辉，景湛肩披浓重的月色，眼眸像深不见底的潭池，直直地朝凌莉望过来。

他欲言又止。

凌莉嘴唇翕张，竟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在月色中散乱着发光的发丝，安慰道：“今晚早点休息吧！睡个好觉，烦恼就都会消失了。”

睡个好觉，烦恼就都会消失了......

景湛笑着应下了。

但他今夜却罕见的失眠了。

零星的睡意被脑子里模糊的梦境冲散，只余下撕裂般的大脑胀痛。

那些朦胧又清晰、遥远又逼近的噩梦像是被打散的玻璃碎片，掉落在他的脑海里，扎出了千疮百孔的血孔。

梦里，被铁链锁着四肢的男孩，蜷缩在一座散发着铁锈味的牢笼里。牢笼被扔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伴随着行色匆匆的人们溅起的污水，男孩白色短袖逐渐变得脏污，面容变得模糊可怖，却只能发出哼哼的呜咽声。

被囚禁的四肢，被啃食的面容，被遗忘的角落，被抛弃的宿命......

景湛慢慢走近，定睛一看，却惊奇地发现那个可怖的男孩竟是自己！

那一瞬间，景湛睁开了眼，艰难地拨开重重烦乱的噩梦，清醒了过来。

他起身，拉开窗帘，让皎洁的月光撒满房间。

下意识地，从行李箱夹层里拿出一沓崭新的星星折纸，拧开圆珠笔盖，景湛在折纸上艰难地写下：

——数不清是第几次失眠了

——再一次见到她，但又被遗忘了

——她是个骗子

景湛的笔尖顿了顿，随即用力地将“骗子”二字划掉，一笔一画地添上新的一句。

——不过我原谅你了

写毕，景湛熟练地将星星折纸折成了几个漂亮的立体五角星，投进了一个崭新的玻璃罐里。

玻璃罐上贴着个小标签纸，上面赫然写着“SIX”。

这已经是第六瓶星星了。

折完星星，景湛心里的无助感总算是消散了不少。

偶然抬头，瞥见了窗外云层里溢出的一抹红霞，隐隐有光亮从漆黑夜幕的缝隙中钻出来。

是要天亮了吗？

就这样，景湛枯坐到了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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