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走到桃源村村口的路上，见到他的村民表情中都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意味。

他离家还有几步路时，一个男童瞪大眼睛看着他，接着哇哇大哭。一边嚎啕一边跑回家中，“娘，鬼，有鬼！”杨明反应过来这个鬼说的是他。

回到家中，只有杨阿婆独自一人坐在堂屋中发呆，杨明心中酸涩，放轻脚步唤了一声阿婆。杨阿婆见是杨明，眼泪纵横，再擦去眼泪时杨明已经快走到她身边。杨阿婆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回来了？”杨明深觉愧疚，只觉得说出的话中也带上了哽咽，“阿婆，我回来了。”

杨阿婆频频点头，“回来好，回来好！”说完竟然险些晕了过去，杨明眼疾手快地扶着阿婆，将她背到屋中躺下。“阿婆，我去请陈老爹过来给你看看。”

杨阿婆拉着他的手不放，“我不过是见你回来心中的担心突然卸下，这才头晕了。不用请陈老爹过来，小满还在老爹那儿读书识字。”

“阿婆，你躺好，我去倒些水。”杨明倒来热水服侍阿婆喝下，晚些时候去接小满回来再顺便问一下老爹。杨阿婆似乎疲惫极了，喝下热水后看着杨明便慢慢闭上了眼睛睡着了。杨明知道是自己没消息的时候阿婆太过担心了，现在才会如此疲倦。他替阿婆盖好被子，又轻轻带上门。

自己没回来，家中的柴火也堆在墙角，他收拾了一下便在院子中开始劈柴，又给院子中的鸡鸭笼清理了一番。拿上水桶要去河边打水，家中水缸的水已经快要见底了，杨明不敢想象若是他这趟没能回来，阿婆和小满将会如何。他不敢想象，只能通过做事来遣散自己心中的愧疚和不安。

等到烧好晚饭时，杨明和阿婆打过招呼，他还要去老爹家接小满回来。去的路上杨明想的都是小满见到他回来一定会很高兴，快到时他的脚步却慢下来。不知道二丫见到他回来会是怎样的心情，她会像小满一样开心还是会缠着他问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他从未如此想见到她，想和她说一说发生的事。

他带着期待敲了陈老爹的门，开门的不是二丫而是陈老爹。

“是杨明！你回来了？！”陈老爹很是惊喜，匆忙将杨明拉进门来，又一路拉进屋子。“小满，你哥哥回来了，来接你回家了！”小满从二丫的屋子中跑出来，站在廊上定定地看着杨明，确定是她哥哥后，欣喜地跳着跑过来，紧紧抱着杨明的腿。半天也没松手，等杨明将她拉开后发现小满早已哭红了眼睛。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小满害怕。”杨明擦去小满的眼泪，轻声地哄着她，“没事了，没事了。”

陈老爹让兄妹两人进屋坐下，给杨明倒水，“小满这两天心不在焉，我一个老头子又不知道怎么哄小孩，担心得很。”

杨明低头，“是晚辈的错，劳烦老爹了。”

老爹也松了口气，“回来就好，可是路上遇到劫匪了？”听人说隔壁省城也出来了劫匪，不知道是不是跑到这边为非作歹来了。杨明心中知晓山中的事情他们这些老百姓最好不知，遂顺着老爹的话应了。“确实遇到了劫匪，我引得他们进山，周旋了这么些时间才将他们都处理了。”陈老爹并未惊讶，杨明以前是在边关当兵的，也是上过战场的。

“幸好你会功夫，也处理了他们，不然又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遇难，这是好事。”

“对了老爹，我回来时阿婆因为大喜有头晕的迹象，老爹看是否需要开些药？”陈老爹抚着自己的胡须，细细思考了一下，“你未回来那日我送小满回家给阿婆把过脉，这一下应是心中的忧愁排除，于身体是无碍的。”

杨明深鞠一躬，并道了声谢。拉着小满的手打算回家，一直走到门口杨明也未见到二丫的身影，陈家就这么大的地方，刚才的声音二丫不可能没听到，但她却没有出来。他于陈家来说是外男，他不好直接问二丫的事情。在回家的路上，杨明问小满，“你的二丫姐姐不在家吗？”

小满刚哭过的眼睛还是红的，这下又红了起来，“二丫姐姐，他们说二丫姐姐是坏女子，被村长赶出村子了。”说完又哭起来，“我当时赶忙来找姐姐，但是他们说将姐姐关在了祠堂不让进。我，我不知道找谁，等我第二天睡醒后二丫姐姐就已经走了。”

杨明听得脑子嗡嗡直鸣，听小满简单的两句他知道了后果却不知道前因，可光听小满描述就已经头皮发麻了。到底是何罪过要将一个女子关到祠堂，甚至于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赶出村子，这是变着法子要二丫死！他抱起小满快速回到家，“小满，你喊阿婆一起吃晚饭，我去找一下老爹。”

小满乖乖地点头，见杨明转身离开，“哥哥，你会去找二丫姐姐的，对吧？”

小满小小的孩童，眼中滚着泪水，满含期待地看着他，“哥哥会的，你先回去吃饭。”

杨明再次回到陈老爹家时，天已经黑透。

“老爹，我知道我不该过问太多，但或许我能帮上一些忙。二丫她？”杨明推开半掩着的门，冲到老爹面前。

老爹也在吃晚饭，听了他的话叹气一声，“杨明，这件事情，或许你真的能帮上忙，但一切都晚了啊。都是命，都是命。”

“老爹，二丫一人在外如何生活？若是解释清楚，二丫还有希望回来。”杨明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他相信二丫。

老爹放下筷子，拿起桌边的烟枪，深吸一口，浓重的烟弥漫出来。“梨花村沈家二郎沈从，他谣传二丫曾和他私奔才会受伤。沈家家大业大，再加上二丫醒来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她无法辩驳，村长又忌惮沈家，这才...”陈老爹看了杨明一眼，“二丫说，若是你在就好了，你曾救了她或许知道当时发生了何事。”

杨明心中本猜测会不会是这件事情，但他又希望不是。他思绪飘到那天，“二丫那天确实和沈从出现在山上，不过两人起了争执，惊到了一边被我射伤的野猪，野猪失控冲向两人，这才撞得二丫跌下山坡，我当时赶紧另射了一箭才制止了野猪。可等到赶到时，山坡之下只有二丫一人，不见沈从。”杨明一边回忆一边陈述，没见到一旁陈老爹又青又绿的脸色。

“那天二丫和我说是去山上采药。二丫之前虽然性情不佳，但因我腿脚不好，她会时不时帮我去采药。”陈老爹怎么都觉得是沈从自己去找二丫的，这样一来便不是与沈从那厮私奔了！

“那日二丫确实背着背篓，她躺在山坡下时身旁是被压坏的草药。”杨明补充了细节。可沈从是附近的富户，他自己本身也是秀才，为何会对二丫纠缠？他心中有个猜测，或许之前二丫确实和沈从有过一些情愫，但远没到谣言所说的要私奔的程度。

他心紧紧揪着，一想到这个猜测他就不自觉握紧了拳头，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在他心中晕染开来。陈老爹从刚才的激动中冷静下来，“若真相如此又如何，现在这么说不仅没人会听，还会让二丫再次陷入流言蜚语中，还有可能影响你的声誉。”

“我赤条条一个男子汉，我有什么声誉要维护。”杨明一想到二丫现在有可能吃不饱穿不暖就心中气得牙根痒。

“就算是报官，沈家人在官府那儿也是有名字的，他们穿一条裤子，我们老百姓如何对付得过来？”陈老爹这两天自己琢磨出来这些，不管怎样，二丫不能再受到伤害了。

杨明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你若是有心，便代我去问问二丫的意思。”

“她在哪儿？”杨明急切地追问。

“她只说要去许城找个饭馆做工，安定下来她会让人带口信给我。”陈老爹也很担心二丫，不知道给她塞得那些钱够不够。

“老爹，您放心，我明日便去寻找。您先安心，不找到她我是不会回来的。”杨明表明自己的决心，其实也是在冲刷着自己的愧疚。被关在祠堂的时候，她也还在期待着他会回来为她作证，可她最后也没等到他，他从未被如此需要过，可他却没来得及，让她一个女子面对如豺狼猛虎一般的流言。他在黑暗的路上，对着自己的脸来了一拳。无力感，又是这种无力感！

他擦去嘴角的血丝，将家中的驴车拉出来，向着梨花村的方向而去。

当夜，沈从在睡梦中被人蒙着脸堵着嘴打了一顿，来人一句话不说，不管他的呜咽，下的全是狠手，直到他晕过去。第二天小厮见屋中没有动静，推门而入后才发现倒在地上的沈从。他是个书生，身体本就瘦弱，此番受了这些拳脚，也不知道是谁打的，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仔细休养了许多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