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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太宰先生所说,这工作确实相当便利安全。
我只用定期向服装品牌提供设计图和样衣,品牌方会挑选喜欢的款式买下商业使用权。合同和法律条款我确认后太宰先生会再看一遍保证没有陷阱。
如果不算做情人这件事的话,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
我之前并没想过自己能找到工作。
讨人厌的父辈管束尚且其次,核心关键在于我没上过学,当然也没有学历,也就没有身份证明。
教授我的私教老师大多是教一些文学、诗歌、茶道、花艺这一类取悦上层的东西。港|黑的培训更离谱,包括制毒、开锁、基础医疗、尸体痕迹清理这一类有悖社会认知的课程。
这也导致我对一些正常社会的常识有些欠缺,毕竟对我来说其实是用不到那些东西的,我也很难接触到那些事。
因此,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这份工作对我都有益无害。
至于太宰先生,常人很难跟得上他的思路,我只能从经验推断中得见一斑。
这就又要从头讲起了啊,人这一生的一切幸与不幸追溯起来都要从头讲起,好像生下来就是件不幸的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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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养我情事的老师是位眉眼美艳、骨瘦如柴的美人。
她一见我就咯咯地笑起来,那笑声像是两根肋骨在磨擦一样。我总觉得她下一秒就能咯出一口血了。
这位老师算是总管我们这些人学习的,我听说过之前这是位相当有名的交际花,在先代面前颇有几分面子。
但花总是有花期的,即使她的美貌并不随之逊色,但这没什么用,美貌是最不顶用的东西。后来她就急流勇退,又来做了老师,虽然对这来说也没什么体面可谈,但毕竟也活着,有口饭吃。
她可能是这辈子除了太宰先生以外我讲过最多话的人了。
“床榻上的那些事你一概都不用学,若是学了才叫这张脸落了下乘呢”,她用扇柄挑着我的下巴这样笑道。
“你就这样冷着脸看着男人。他们就要散尽家财了,这样浑然天成的冷美人现在可不好找。我单问你一句,你想好好活吗?”
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我不知道。”
“那就对了,聪明孩子,这世道越想活的人越遭罪,但你要是想死了,多得是人要劝你活,反而日子好过呢,你说,怪也不怪?”
并不需要我回答,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再问你,你爱哭吗?
“我不爱,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她仍是笑着的,好像除了笑再做不出别的表情似的。
“好孩子,你这样的性子我见得多了,要么一辈子不哭,要么是为了男人把眼睛要哭瞎了的。”
“你呀,单记得我一句话,等你以后就明白了。”
“活不下去的时候活着最重要,但是人呢,能活着的时候就有些事比活着更重要了。别为难自己。”
这位老师没教我什么,但又给了我最多的东西。
离别那天,她还是笑盈盈的,我那能杀人的簪子就是她的礼物。还要加上一份药,这东西就有些年头了,我们这样的女人大多需要这种东西。
簪子是杀人的,药是避子的。
我全收了下来。
太宰先生留下我,我当然也知道为什么。
我们身上都涌动着幽苔一样潮湿的气流,那是像池塘底枯叶一样堆积在一起腐烂一样的吸引力。
枯叶是不会伤害另一片枯叶的。
但叛逃后的如今,当他比我需要他更需要我时,他害怕了,就要推开我了。
再缩回他的壳去,装成一块水里的石头。
在他刚从挚友的死和背叛里走出去后。曾作为他依赖的我又成了他新的不安,仿佛我会胁迫他一样。
我们这两个可悲的人又走到这互相提防的一步,倒叫我为此生起气了。
他推不开我的。
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一点,他已然众叛亲离,再没处去了。而他又不是能独自生活的人。
他正是可悲在了这一点的,越为人世间恐怖不安,这不安就越让他离不开人世间,他反而像只一惊一乍的兔子一样要蹬我一脚,平白添了麻烦。
他着实是在试探我,又偏知道我是看得出这试探,我却为此掉了眼泪,这才是最让我生气的。
那时候我还是太稚气,不知道这正是大难临头的征兆,几年后再度回首老师的话,方才明白句句是金玉良言,发人深省。
她实在一语成谶,我这半生的眼泪全为了这一个人流尽了。而最重要的簪子和药反而没为我帮上忙。
也兴许是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吧。
23
如我所料的,我们仍住在一处,但不再搬家了。
新的住处有我独辟了一间房作为工作室,但又置了一条柔软的长沙发,这是太宰先生喜欢的。
我知道这就是太宰先生的示好了,又被他这别扭的行为逗得想笑了。
我最初见他时便总是如此,如今两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程度,他却仍然还是这样一副面貌。
那次的试探再没有出现过了,眼泪和水声混杂成雨涸在那个夜里,我们难得默契再没提起。
我在工作中名声渐大,收入也丰厚了起来,生活难得呈现出了虚幻的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景象。
除了服装的设计,我也开始入手一些简单饰品的制作,首个满意的作品是一件湖蓝宝石的波洛,被我赠给了太宰先生做装饰。
他现在的衣服几乎全出自于我之手,但明明也做了别的,他仍总穿着和织田作先生相仿的沙色风衣。同一款式的我后来按照季节更迭,又挑选了薄厚不一的布料多做了几件。
他身高最近才刚稳定下来,以前做的很多衣服都不能穿了。我最近在思考再给他做些什么衣服好。
太宰先生躺在长沙发上假寐,脸上还盖着那本不知道从哪淘来的《完全自杀手册》。我把书掀开,问他想要什么新衣服。
他仍懒洋洋地闭着眼,反手将我搂到怀里了。好在沙发足够宽大,多我一个也并不拥挤。
“这种事我全听你的,别忙着工作啦,陪我午睡好不好?”
我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睡眠一直不太好,但奇怪的是身边有人或有人声时反而能睡着。像今天这样莫名其妙抛下工作窝在一起睡午觉的时候并不算少,日光暖洋洋地从晴朗的玻璃窗洒下来,缱港柔和得让人忘了逐渐逼近的工作死线。
我从号称算无遗策的太宰先生身上学到的唯一一点东西,似乎是工作摸鱼。
太宰先生的档案仍在洗白期间,第七机关的工作似乎也并不多,总之,他待在家里的时间很长。
出于无聊和突升的烹饪兴趣,他尝试着下了几次厨。那道“活力清炖鸡”,卖相其实相当不错,可惜韵味过于丰厚,导致我在异能特务科的医院住了两个星期。
至于那块豆腐,这玩意儿硬到也许他真能用这个成功自杀也说不定。
啊,说到自杀,也许是因为总也无法成功,他的自杀更像是一种打卡式的爱好。
我其实觉得叛逃后他已经不想死了,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无法痛痛快快的走向死亡。
于是只能把入水上吊等等这类没法让他彻底死去的自杀行为泄愤似的多做几次。目前,我对此事的看法是要求弄脏的衣服他自己洗。
不过这样的改变仍然让我开心。
他于我有恩义,我也发自内心地希望他过得好。但他一直追寻着的生命的意义我完全帮不上忙。
我自己的看法都认为生命是没有意义的纯白之地,是人自己赋予的意义令其拥有了色彩。
因此,我只能竭力让他在生活上过得舒适顺心,在他需要我的时候提供陪伴和怀抱。
太宰先生是出于对生命本身的热爱才不能容忍生命不像他想的那么有意义,所以如果他多看看这个世界的话,应当能从中找寻到微末值得坚持的意义吧?
而我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在能找到意义的情况下不为自己衰弱的身体感到后悔。
24
说来惭愧,我如今已没有曾那样迫切盼望着死亡到来的想法,甚至对如今宁和得像是梦一样的生活颇为满意。
不被当成物品,被他人需要,可以仅仅只是通过做事并因此获得报酬。
这样算得上明朗的日子居然会降临到我这种人身上。
这一切全仰仗于太宰先生的帮助。
但即使是这样的我也并没有从生活中领悟到什么意义,体会不到生命的宝贵。
宝贵。
只有认为什么东西是不能失去的,才会让那样东西变得宝贵吧?
可是生命对我来说并不是不能失去的东西,如果太宰先生需要或是我有什么要必须达成的目标,那么赴死我也毫不会犹豫。
这么说来的话,目前对我来说最宝贵的,是太宰先生的意愿。
我想要报答他对我的提携,我知道我的工作,我能不受侵扰的获得报酬全是因为他在背后出力摆平。
很多事情我心里都很清楚,我只是不能够完完整整地去把这些事讲出来,这对我们都不怎么好,付出与亏欠都是另一种重要。
我敢于承认他对我的人生很重要,但他不敢。
所以这一切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也不错,不能保守秘密的人都死掉了,我没有那么蠢。
如果太宰先生还想要追觅生命的意义,我理应安排好他的生活。
如果他真的打算走向死亡,那么无论是一同赴死还是处理后事,只要是他的意愿,我都愿意做。
士为知己者死,我或许算不上士的标准,但基本的知恩图报我还是明白的。
啊,说这样的话真是缥缈啊,实际上我并帮不了他什么,我对自己的价值还是略有认知的。
人是没有办法去欺骗自己的。
阿幸的认知实际上是有一点扭曲的,这也是我觉得很好玩的一部分,虽然她的确觉得自己只是个很小心谨慎的正常人,不过实际上还只是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生存。
下一章会出现对阿幸很重要的角色喔,可以猜猜看是谁~
第6章 新工作新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