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狂风大作,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
习武之人,下盘最稳,可连枪仙都不得不将长枪插入地下以稳定身形,唯有一人,虽身形单薄,脚下却稳如泰山。
孤心恕苍白着脸,“反噬竟提前了。”
她的衣袍在狂风里上下翻飞,掐诀时露出纤细的手腕,“请地天泰卦,万物通达!”
萧瑟离得最近,只见她的手腕上浮现出无数裂纹,又以极快速度弥合,顷刻间裂纹如蛛网般扩散,浮现在所有裸露的皮肤之上,隐隐渗出血来。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按住孤心恕掐诀的手,“你在做什么?”
不仅他能感觉到,众人也都能感觉到有一股生气往气脉里钻,扎根后循环往复,那种被扼住喉咙一般的重压瞬间被驱散不少。
萧瑟紧皱双眉,欲打断结印,那裂纹竟顺着相交的手就要往他身上蔓延,竟在吸取他的命脉生机!
怪不得,她是以自身为媒介,化用万物生气相护!
孤心恕抬脚将他踹出三尺远,萧瑟一时不防,脸上错愕的表情还未收回,就听她斥道,“你不想活了?”
萧瑟不由抿唇,“那你呢?”他捻着指尖沾上的血,反问。
孤心恕笑了一下,看着手上的裂纹不断愈合又裂开,“这是长生锁,我死不了。”
可死不了不代表不会疼。那裂痕的疼痛经久不散,他只是短暂接触,便如被生生撕裂一般,痛入神经深入骨髓。
不待他开口,结印已成,她已将卦盘抛出,“天欲杀我,我不能坐以待毙。起阵!”
就在大阵冲天而起的瞬间,无数阴灵也至,被挡在阵外,见众人被护于阵内,不甘心地往大阵上撞击而来,阵盘岌岌可危摇摇欲坠,却始终坚持。
“阴灵为执念所化,多为恶念,最善蛊惑人心。此阵能隔绝天杀之威,隔绝不了阴灵引诱,请诸位守好本心。”
话音刚落,几乎遮天蔽日的云松冠盖不断消散,落下一片磷光,阴灵沾之即燃,化为灰烬。
无念之地,杀恶念禁恶欲。
雷无桀不知怕是何物,只觉天地之大无奇不有,“这是什么玩意儿!”
杀怖剑一扫,带着火燎之势,阴灵被拦腰斩断,却又重新聚拢,根本打不散。
无心道,“阴灵吗?或许佛门六通可一探究竟。”
天眼通,见善恶业报,他见阴灵之上业火滔天,皆是罪大恶极应入无边地狱之辈,按理应为天道所不容,怎会出现在此佛门净地?
再开天耳通,听众生心音,嘈杂、刺耳、沸反盈天,尚能忍受之下,仔细分辨,忽而有声音自诸天传来,“何来小儿,欲窃天音?”
无心如遭重击,与大觉、无双轮番而战,都未见血的人,蓦地一下喷出一口血来,退后了几步。
无禅扶住他,见他双眼耳中都淌出血来,不由大惊失色,“师弟!”
无心抹了把血,苦笑,“托大了。”
他望着阴沉的仿佛要塌下来的天,他听见了,诸天传来的那个声音,干脆、轻蔑、高高在上。
“速退。”
只有两个字,漫不经心。
那一瞬间被盯上的凉意贯通脊背,冰冷彻骨,像瓮中之鳖、涸辙之鲋,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果然,妄窥天意,是佛门大忌。
他转头,一片血色里看着前面单薄的身影,诸天见众生如蝼蚁,甚至不屑捏死他,那么她呢?
是高高在上者闲来无事生愚弄之心,观凡人搏命求生并以此为乐?
孤心恕仿佛能听见他心中所想,“是冲我来的。”
“天道将人命玩弄于股掌之间,谁又愿做那被戏耍之人?”
她轻笑,语气平静却又透着股疯意,“想拔了我这眼中钉肉中刺,还要看我如不如祂的意!”
她扯下青纱,驱命盘而出,“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请杀神将军,借我金戈,斩诸邪以祭诸君!”
内观大开。
一阵风从身边掠过,仿佛见一肃杀身影,身着战甲跨马而出,雷无桀睁大了眼睛,“六爻姑娘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那身影闻言看过来,声音威严,“我乃杀神李悯,小儿放肆!”
孤心恕道:“将军勿怒。不知者不罪。”
抬手间,杀神手持长矛刺出,一刺一挑间便如串糖葫芦一般,将阴灵洞穿,使之灰飞烟灭。
他的战甲早已被风沙腐蚀风化,不见原本颜色。长矛在刺挑间,也承受不住强大的力道,几欲折断。
被杀得乱窜的阴灵在上空凝成巨大的实体,长矛与之相接,原本就不再坚硬厚重的长杆应声而断,杀神将军奋力一击,将矛头深深刺入阴灵体内。
孤心恕见阴灵并未消散,便知阴气已彻底凝实,她喝道:“将军退后!”
她望向司空长风。
这位枪仙倒是见多识广,临危不惧,“可有能帮上小友的?方才小试,我等武功似乎对之无用,想来非人之物需非寻常之法解决,有什么要求小友尽管提。”
孤心恕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晚辈冒犯。”
她抚过左眼,再唤卦盘而出,划破指腹,血滴于卦盘之上,“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请离火卦,借天下枪劲八分,直入逍遥!”
上空的阴灵浑身散发着巨大的阴气,司空长风头顶似乎也凝出一股无形之气,磅礴、浩瀚、渊渟岳峙。
那是势。
孤心恕抬手一指,借势而为,随后枪出如龙,杀气如虹!
天地风云变色,阴灵如纸片一般被瞬间穿透搅碎,而长枪却并未收势,直直向天穿去,仿佛要把天捅破一个窟窿!
这便是逍遥天境的势!一杆长枪,可御风云!
巨大的雷声劈开阴沉沉的天幕,阴气瞬间消散无踪,阴云顷刻间退去,仿佛一切都是虚惊一场,一□□破虚幻,众人破境而出。
雷无桀结巴道,“结……结束了?”他迟疑着问,“胜了?”
唐莲问,“是幻境吗?”
四周的庇护之阵随即破碎坍塌,仿佛在应和他一般。
可无心坚定道,“不是。”他说,“还在域之中。”
这里他来过,见老和尚一念,悟佛门六通。阵虽然碎了,但还在域之中,方才也不是幻境。
天光太亮,孤心恕眯了眯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几乎被天雷劈断的云松,怒极大笑,“可敢光明正大一战!”
向来平淡的声音竟透着些声嘶力竭之意。
她咳出血,满身裂纹,狼狈至极。
萧瑟接住她,握住她的手腕时,发现她的脉象,竟然变了!
有如擂鼓仿佛要冲破脆弱的皮肤,骇人至极!
他转头看向司空长风,“前辈……”未及求助,便被孤心恕按住了手,“不要慌。”
萧瑟按着她的脉象,“我可没慌。”但这仿佛震耳欲聋的脉让他心都乱了。没有人的脉可以如此沸腾,血液鼓噪得如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入魔了一般。
孤心恕又咳了两声,盘腿坐了起来,她掐诀轻念,“请地天泰卦重聚生机!”
阵盘早已崩裂,破碎的卦盘从四方聚集而来,又坠落下去。
“请地天泰卦,重聚生机!”
她再次强行唤阵,身上的裂纹不断涌出鲜血,老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至近前,牛角轻轻顶开了她掐诀的手。
孤心恕摸摸牛角,“大爷,再等我一会儿。”
老牛再次顶开她的手。
孤心恕望着它,“再等我一下。”
萧瑟握住她的手,“够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大爷说,够了。不必再试了,顾惜一下自己。”
孤心恕终于撑不住,身体一歪倒在了老牛身上,“大爷,我们都快到家了。”可大爷再也到不了家了。
无垠之地,天高地阔。传说有千岁之松,化而成精,长于佛域,生出无数生灵,皆寿长生。
老牛哞了一声,示意她向云松看去。被劈断的云松长出新芽,长出年轮,一瞬间沧海桑田,一眨眼树木参天。
然后从树冠开始,星星点点溃散,众人看见了毕生都难得一见的奇景,那些飘散的星点,飘落到无垠之地,便开出漫山遍野的野花,有如仙境。
老牛衔了一枝花给她,仿佛一个温厚慈祥的长者,宽慰她,让她放下。
雷无桀问,“这是……怎么了?”
孤心恕捏着花,簪在老牛的角上。
“大爷寿岁将至。”可它本该寿长生,都是因为她。
雷无桀一下子噤声了。
孤心恕又摘了一朵花,簪在自己的鬓角。
她摸着牛角,“大爷。”
老牛又哞了一声,仿佛叹息。可它已经没有时间了。它卧在地上,干净的眼睛黝黑湿润,最后轻轻闭上。
隐约听见她说,“我不甘心。”
无垠之域,彻底溃散。
孤心恕以血画符,将老牛消散的光点尽数困于符中。
她看向无心,“我不能修行,也不会武功,但我有一借势之卦。”
“叶宗主,可能借我佛门六通之能?我送大爷归乡。”
无心双手合十,“亦承六爻姑娘恩惠。尽我所能,为君所用。”
孤心恕道谢。
转头看向萧瑟,将命盘交到萧瑟手中。
“往后我若杀心难抑,望你捏碎命盘,再送我一程。”
她轻笑,“我的命,就托付给你了。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