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量太大，羽凉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在京城很有名吗？”
说到这儿，青鸾可来的劲儿，搬着凳子挨着羽凉坐下：“对呀，周谨聿！邺国的边塞大将军，禁军头目。英勇善战，为人和善，至今未娶。十岁能作诗写文，十五能带兵打仗，二十二岁封侯。年纪轻轻就身经百战，常年稳居帅气潇洒英气逼人榜的第一名。号称京城第一人！”
“不是……什么……逼人榜？你们京城真洋气，玩的真花……”
“哎，说正经的，你俩认识啊？”
羽凉挠挠脸：“算……是吧。”
……
此后，从六月到九月，从酷暑至爽秋。只要羽凉出场弹奏，周谨聿便准时到达，从未缺席。
周谨聿除了听曲，也没有什么其他过多的行为和举动。他那一套下来，羽凉早就背熟了。他先是喝酒，然后一脸严肃地翘着二郎腿看她弹琵琶。
他的视线灼热，弄得羽凉浑身不自在，愣是弹错了好几个音。她实在受不了了，这个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羽凉忍着想立马冲下去，好好质问他一番的冲动，直到曲毕，见周谨聿起身，她才丢下琵琶，追上前去。
突然被什么东西拉住袖子的周谨聿回过头，视线盯着拽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脸上荡起笑意，开口道：“怎么了？”
“我……那个……”原本准备质问他的话，此刻全部卡在咽喉。她怎么问，问他为什么总是跑过来听她弹曲，又委托红娘多加照料自己？这有点太莫名其妙了，腿长在人家身上，他想去哪就去哪。自己也没和他熟络到哪儿去，问这些，倒显得自己太自作多情。
羽凉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她松开手：“算了，没事了。”
“嗯……那不巧，现在，我有事了。”还不待羽凉反应过来，又听他道：“走，带你去看花灯。”
外面人多眼杂，更何况自己为朝廷要犯，闲的没事去外头晃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不对，这肯定不对！
“不行……红娘说了……”
“无碍，我早就和红如意打好招呼了，放心去。”
“哦…打好招呼了啊，什…什么？？！”
合着他早就打好了今天这个谱了？！
先是一连几月过来听她弹曲，不停的混眼熟引起自己的注意，然后赌她一定会坐不住跑过去质问他事情的缘由，随后再抛针引线！
羽凉往一连后退了几步，防备的看着他。这……真是放长线，钓大鱼啊……
羽凉啐了他一口，心机男！可惜了，她这条大鱼可不是那么好钓的。她必须要义正言辞的拒绝他！
周谨聿抱臂瞧着那自顾自转身的羽凉，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噗——”周谨聿属实没忍住，她这是在想怎么反驳自己吗？
周谨聿抱着胳膊，歪头凑到她跟前，“想好了吗？”
羽凉一惊，又与他拉开些距离，“嘁…”
羽凉撅着嘴，伸出食指朝他晃了两下：“不——去！”然后学着他的模样，抱着胳膊，高傲的扬起下巴。
“哦…这样啊……”周谨聿脸上笑意不减，却总给羽凉一种渗人的感觉。
周谨聿夸张的叹了口气，开始绕着羽凉踱步：“这样啊……外面的墙上贴满了你的通缉，你说我要是…嗯，然后…对，你说是吧，幽州三公……唔！”
羽凉立马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小声点啊！”
周谨聿得意的看着她，双眼笑弯。
命门被拿捏，羽凉被他这副无赖的模样气的双颊发红。她放下捂在嘴上的手，指着他：“别忘了，动囚车的人是你，帮凶，也逃不了！”
周谨聿仍是云淡风轻，靠坐着身后的桌子，抬手摆了下羽凉遮在脸上的薄纱。
“傻蛋，你都知道蒙面，我又何尝想不到呢，再说了……”周谨聿忽得凑近，眸光极具侵略，“一个他乡逃犯和邺国侯王，皇上……他会更信谁呢？”
“你！”羽凉根本说不过他，被气的不行。
周谨聿识相的闭上嘴，安静的欣赏着她这幅跳脚的模样。
羽凉突然把握紧的拳头伸到他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嗯？”
“是我的愤怒！”
“噗……”
“威胁我是吧。”
“这怎么能叫威胁，这是……”
“你成功了。”
“啊？”
羽凉拽着周谨聿便往外走：“本公主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要全权负责！”
周谨聿没作声，垂头瞧着拉住自己的那双小手，唇角溢出笑。
“好，只要我周谨聿活着一天，便定会护你周全。”
他周谨聿从不食言，这一护，便是十三年。
她从小被囚在宫中，不得自由。他便带着她游山玩水，去京城阁楼上看纸灯，划着船去湖中央将戏水看景，听书看戏，骑马狩猎……
他总是放任着她，甘愿履行她的任何一句玩笑话。而大多时间，他总是安静的站在一旁，将时间与自由交予她。
望着她脸上露出那最原始烂漫的笑容，他想，这才是最完整和原本的她。
她所缺失的，将由他去补全。
时间在消逝，而两颗心却在慢慢的靠近。
时间到了来年的三月中旬，一向准时的他却再也没有出现。
后来，一封从战场上传来，沾满了鲜血的书信。寥寥数字。
她这才知道，边关告急，他早已身披战甲，持枪上阵杀敌去了。
他从不喜离别，故没有好好与她说再见。
悬着的心一直没能放下来，她日夜为他祈祷，希望他能够平安归来。
六月的一个夜晚，羽凉仍像往常般弹着琵琶，只不过，曲悲人伤。
曲毕，准备起身回屋的羽凉，抬眼间却看到不远处那倚靠在门框边的周谨聿。
他满身是伤，脸上也横纵布着血口淤青。
羽凉不知作何反应，只觉得鼻头心尖涩的发苦。
谁都没有动，安静而平和的望着彼此。她几乎是哭着朝他奔去，而周谨聿也顾不得疼，用力的将她圈在怀中。
羽凉泣不成声，耳边传来他沉稳柔和的声音：“好了，不哭了，送你回家。”
外出打仗时，周谨聿特地托张思源从战坑里找了一具和羽凉身形相仿，面容尽毁的女尸。简单动了点手脚之后，又设计让农民发现尸体报官，步步紧环……
传闻中，邺国宁安侯早已私定终身，据说还是位贤惠淑德的女子。
羽凉不愿再回到那早已令她失望的囚笼，周谨聿便在远离京都纷扰的郊野命人建了座宅院。虽是乡野，但清静宜人。
游山玩水，种菜钓鱼，倒也自在。
除了带兵打仗，周谨聿便一直陪在羽凉的身边。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情需要亲力亲为，可生活仍旧充实快乐。
次年，羽凉诞下一名男婴。一家三口，在此度过了十余年的光景。
纪邺二十五年，□□大乱。五皇子李建言集朝内反动势力，杀太子，夺皇权。兄弟手足皆死于刃下，宫内顿时一片赤色。
同年，李建言称帝，改国号为业。
庆长一年，新帝偶从流言之中得知，当年的幽州三公主仍活之于世，且现存于幽地。
帝大喜，命人探寻。得知幽州三公主于十三年前假死脱身，且与宁安侯私定终身。
李建言喜怒交加。
恰新权建立，为巩固皇权，将统军虎符合二为一，心中不由生计。
李建言借军机之事将周谨聿远调于齐国，随后御驾亲征，发兵于幽州。放出消息，引周谨聿上钩。
不出所料，周谨聿听后立马返于幽地，又托信于在幽州的旧部谭连中，对羽凉母子二人多加照料。
羽凉听闻业兵入幽，事发突然，多有蹊跷。城内填满了她的通缉，又有军队搜罗。自知三人行难，必引人注目，便托谭连中携子逃脱，自己另想它法。
可事与愿违，李建言设计掳走羽凉，囚于军中逼嫁。
周谨聿赶回幽州之时，又得李建言召见。二人皆知彼此心中算盘，便没再相互遮掩。
李建言谎称羽凉被吊于城门之上，周谨聿深知自己羊入虎穴，此行定凶多吉少，可顾及羽凉的安危，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冲进城楼之中。
后，只见一麻袋吊于城门之上，时而翻腾。
救妻心切，直到最后才发现袋中之人并非羽凉。自知被骗，却为时已晚。
营中的羽凉挣开束缚，还未来得及褪下喜服，便奔至城楼。
她看到火中尸体，心中了然。熊熊烈火，赤焰乱舞。
那抹红影与烈火融为一体。
……
庆长二年，宁安候为救发妻，闯城楼，攀断垣，身入敌陷，枪矛穿身，中数箭而亡，烈火焚躯。
同年，幽州三公主亲睹夫死，新帝迫之，不愿，遂同夫葬入火海，殉之。
风之助，火愈烈。红光连绵，三日不灭。
……
周作之垂眸，喉音涩哑：“我父亲一早就将虎符交于谭叔手中。他携我逃京，又应我母亲的嘱托，将我送到了远离世事的清凌宫之中。”他盯着洞顶，声音发狠：“杀父夺母命之仇，吾必报之。”
赵何揽住周作知的头，安抚似的摩挲着他的脸，“谢谢你愿意和我讲这些。”
“我…只记得这些了……”其余的一切，他人生中前十二年所经历的所有，那段他视如珍宝的童年回忆，都已经不复存在。
周作知抓紧赵何的手，贴于自己脸侧。他合上眼，眸中酸涩，“小何…我也只有你了。”他像是乞求般的扯了扯赵何的衣袖，“别离开我，好吗……”
赵何明明喝了那么多的水，喉中却还是干涩的要命。她挤了半天，也没能讲出一句话。
她呆呆的望着，直至那颗滚烫的泪珠滴落到自己的手心。
他哭了。
赵何抽痛着心，几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口中挤出了那几个字。
……
沉默在静宓中流淌。
赵何被一股巨力扑倒，后背重重的撞到洞壁上。
怀中人的双臂战栗颤抖，将她紧紧地箍在怀中。
啜泣而又竭力的克制，比剑入血肉还痛的。五脏六腑皆提着一口阵痛的闷气。
世上最痛楚的，莫过于明知事情发展到最后都无力更改的结局，无论酸甜苦辣，记忆深刻，都要硬着头皮走下去。
明知后事，却还要被迫自己沉浸在这得之不易的甜蜜当中。得与失的喜悦与悲戚，究竟如何才能平衡。
她清楚他话中的分量，也知道他一定会履行。
可…没机会了。
赵何强撑着笑，手掌抚到他后背的同时，是一阵黏腻而又刺鼻。
“哎呀，这么大劲儿呢，听话，咱躺下。你看看这伤口又裂开了……”
“不要……”周作知颤着音，“就想抱抱你…”
赵何肩上一片湿润，她柔着声，抬手顺着他的后背，“好，抱抱。”
周作知啜泣不停，半晌，才缓过劲儿。他蹭着赵何的颈子，闷声道：“赵何，你能不能亲亲我。”
他就像是受到委屈，想寻求安慰的孩子。赵何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他也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在她的认知中，他一向不为世事所束，没有什么能够拦住他的去路。
他拥有强大而坚硬的外壳和破事豁达的心脏。
可她差点忘了，他同她一样，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
如今他将自己剖开，不加掩饰了将自己的所有，那个热忱的心，递到她的手中。
她除了回之以自己千百倍更真，更炽热的真心，别无所报。
不同于他的热切，赵何吻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