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何腕处发烫，胸口起伏，乱了节奏。她觉不出的烦闷，只能瞟着他，暗戳戳飞眼刀。
早在回来的途中，周作知就散开了长发，草草的用簪子挽了起来。相较于平日里傲气不羁的高束发，如今黑发半披，簪别成髻，温逊随意而不失洒脱，柔野参半。
“师兄。”
“嗯？”
“其实你扎双马尾真的很好看。”
“啊？”
“我还想看你扎！”
“？”
周作知垂着眼，半晌无声。
“怎么了嘛？多好看啊，跑起路来还duang duang的。”说罢，赵何还抬手拨了一下他耳旁的那缕长发。
青丝拂过耳畔，心底同生出阵阵搔痒。穿过竹径，远处有隐隐光亮。
他面无表情，仍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只是暗淡月色下，随风鼓动的青丝之后，他耳尖透着薄红。
“师兄。”
“嗯？”
“你热吗？”
“不啊。”
“那你耳朵怎么那么红啊？”
“……”
“哎呀，一定是你穿的太多了，我们在这吹吹冷风吧，可不能憋坏了自己。”
“…………”
女孩戏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周作知笑着抿唇。拿她没辙，手掌一松，手指滑进她的掌心。
赵何手心一阵痒，偏他还死死捏着她不肯松手。
最后还是赵何缴械投降向他求饶，周作之这才作罢。
檐下的灯笼仍在夜中晃动。空气冷清，朦胧的红光与寒气交汇，空中微小的尘埃在光下浮沉。
掌心的温度还未散去。
周作知笑吟已顿望着她，抬手轻抚着赵何额旁的碎发，而他露出的腕间，银镯在夜里倒映着月光。
“快进屋吧，外头冷。”
“哦…哦……”
赵何慢吞吞的挪进去，转过身去，双手扒着大门：“那我…进去了。”
许是风吹，女孩的两颊红润。她抿着唇，视线在地上打转。
周作知轻哼，抬脚上前。他张开臂，双手撑着门，“听话，快回去睡觉。”周作知又偏头，冷不丁地朝她眼睛吹了下气儿。
赵何“啊”了一声，抬手便要扯他的袖子。周作知笑着躲开，见女孩几番碰不到自己，似乎有炸毛的趋势，于是揉着她的发顶，轻声哄着。
“明儿再闹，快回去睡觉，不然又该起不来了。”
赵何不轻不重的哼了声，小声道：“好吧好吧，那我回屋了。”
“嗯，听话。”周作知缓缓合上门，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她夜里多盖点被子。
赵何跑着进了屋，一股脑倒在床上。她捂着脸，在床上胡乱哼唧，半晌才露出两只眼睛。
她该去看看郎中了，最近总有点心律不齐……
……
翌日。
退朝后，萧琛悠悠的走在路上，身后传来几名大臣的议论之声。
“你们听说了没？昨晚宫里好像进贼了。”
“啊，如何？”
“据说可邪乎了，有起来换岗小解的巡兵，看见好几个人高马大，不男不女的东西翻进了宫墙……”
“……”
萧琛狠狠抿着唇，生怕自己笑出声。他加快了脚步，朝前去了。
……
明日，便是大年。各宗弟子上完早课后便都回到了各自的居所，布置屋室，洒扫庭除，亦或是下山采买，全派上下无一闲人。
无论是山路，还是林径竹道，处处透露着喜庆的氛围。
周作知本想带赵何一同外出，但考虑到她刚练完剑，而需要买的东西又很多，他怕她身体吃不消，做了点吃食后，便叫她回屋休息去了。自己跨上剑，拿着待采买的记据，下山了。
过了能有一个时辰，赵何正百无聊赖的荡着秋千，远远便望见周作知拎着一堆东西回来。
赵何立马脚刹，蹦下地面，朝他跑去。待接果他手中的部分蔬菜和水果后，二人这才并肩回了院子。
周作知清点着食材，见赵何站在一旁不语，笑着捏捏她的脸，“我还买了点心，东头那家的老字号，你最爱的。”说着便从纸袋中拿出一块点心送到她口中。
赵何只咬了一小口，喉腔中顿时炸开一股甜腻的味道。她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吃了，手中仍紧紧捏着一条穗子。
周作知笑着收回手，转头继续对着记据查东西。目光扫过一行行字迹，眉语间尽是轩昂。
他欲要从那堆杂物中找寻什么东西，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另一只手上还拿着那块点心。他没多想，张口吞了进去，抖抖手指上的碎屑，又开始收拾桌面。
赵何站在一旁，看着他鼓起的腮帮，没几下便食咽下肚。他这是…吃掉了那块被自己咬过的点心。
……
手指不觉更紧了紧。
……
过了能有一刻钟，周作知忽的抬起眼。他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嗯，耳根子清静了许多，还真叫他有些不适应。
浑身不自在。
于是，周作知开口，朝一旁抠着墙皮的女孩道：“今儿怎么这么安静？”见赵何一副踌躇欲言的模样，他失笑：“有心事？”被他点破，赵何也没再犹豫，点点头。
“如果，我说如果啊，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送给你一个不太美丽的东西，你会接受吗？”刚说完赵何就后悔了。
“嗯？”周作知听她话里有话。
“算了算了，没事了。”
“你要送我东西？”
“没有没有…”
周作知转身，徐步朝她走来。赵何见状，快要把头埋进墙里了。赵何心虚的抬眼瞅他，周作知亦挑眉扬唇望她，二人僵持不下。
赵何真受不了他这幅子痞气，抱臂倚墙，半弯着腰，目光直白又热烈，毫不避讳。
被他看得受不了，赵何这才犹豫着抬起手：“前些日子我看你肩上的穗子有些旧，我最近也闲来无事，便重新做了一条，想送给你当做新年礼物……”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周作知笑出声，气音明显，他仍靠在墙上，弯着眼。
“浸月有心了。”
“算了，这个太丑了…”
“嗯？”
“要不我还是不送了吧。”
“？”
“丑……”她哭丧着脸，拖着长调。
周作知鼻腔哼气，抬手拆下剑柄上有些褪色的剑穗，笑意不减，“不丑，你送的我都不嫌弃。”
他抬眼，朝她晃了下剑柄。见她没反应，周作知直起身，又近了她几分。
他低着颈，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面如玉琢，颊粉唇红，头半挽辫成麻花，额前碎发半遮微皱眉头。半晌，她才展开拳头，崭新鲜红的剑穗躺在她手中。
赵何咬唇。
院内寒风四起，她的掌心竟沁出了汗，“你说的，不嫌弃。”
“嗯，不嫌弃。”周作知语气荡漾，却在伸手拿剑穗时，眼底笑意大减。
他手中动作一滞，蹙着眉握起她的手，不停摩挲，“怎么弄的？”他的拇指轻抚描绘着她手上的伤口。
赵何心虚干笑着，想挣开他的手却无济于事。做个穗子都能划破手，她才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连小事都做不好的笨蛋。
可见他快拧到一起的眉头，这家伙，怎么看上去比自己还要紧张。
赵何忍俊不禁，他这副模样，脸色比吃了生姜还难看。
于是赵何抬手，轻轻抚平他的眉头。
院外的梅枝越强，风抖花落，撒了一地清香。
周作知猛的抬眸，那张无限放大的面孔，笑弯了眼。他眼底一沉，对上她玩味的笑颜。
赵何见他木着脸，毫不避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眸中尽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师兄…？”
还不等她开口，话便断在了喉中。掌心传来密密麻麻的搔痒，柔软而敏感。周作知覆着她的手，凉唇贴掌。他的视线仍然停留在她的脸上，黑眸中映出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乱了，什么都乱了。
他放开了她，垂眸望着那个不敢抬头看自己的女孩。腰间剑柄上的红色与雪相衬，着风摇摆。
周作知略微低头，“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说罢，唇角盛着那份不可言说的笑意，背身整理东西去了。只留下满脸通红，耳朵快要滴出血的赵何在风中凌乱。
……
收拾布置了一天，待日落西山时，周作知拿扫帚在院里扫出一片空地，摆上前不久去铁铺里打的大锅，堆上柴火。
待锅热了之后，倒上油和各类香料，添上水，熬制底汤。
不久，院内香气四溢。
一个时辰后，萧琰耀拎着从鸿宾楼买的烧鸡烧鸭还有各种特色菜进门。他刚进来，就闻到一股香气。
周作知挖出前年埋酿的酒，清香不散。三人围坐在锅旁，把切好的菜，细粉和各种肉丸扔进去。
赵何见周作知和萧琰耀正蹲在石板前烤肉，便想起身去帮忙，不料却被周作知给推了回来。
萧琰耀啧笑，还不忘开口调侃：“师妹啊，你这福气可大了，要是你跟了老周，是啥活也不用干啊，哈哈哈哈…”
赵何瘪嘴，蹲在一旁，看着锅下跳动的火焰发呆。
不远处，趁烤肉之机偷吃的萧琰耀被一旁的周作知当场抓包。
他就是看自己是厨房杀手，担心自己厨艺大发，弄坏了那些烤肉。
赵何瞥了一眼蹲在石板前的周作知，嘁了声，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就这么走着神，鼻腔中突然钻进一股肉香。赵何抬起头，只见周作知慢悠悠的走到她跟前，自顾自的蹲下。
周作知歪着头瞧了她一眼，又转过头，捡起地上的小树枝，在雪上划着：“生气了？”
“才没有。”赵何托着脸，淡淡道，眸中仍映着锅下的那簇火焰。
“张嘴。”
“啊？”
口中突然被塞进一片烤肉，肥瘦适中，软嫩无比。
“好吃吗？”
“嗯！”
周作知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小点声，别叫萧二听着了，这是我偷偷拿的，他还没捞着吃呢。”
赵何闻言，看向一旁那个蹲在石板前，一会儿给烤肉翻面，一会儿涂涂油，哼着歌傻乐，忙得不亦乐乎的萧琰耀。
她噗嗤一笑。
“别生气了，嗯？”周作知侧头枕膝，扬肩去撞她。
“看在你给我吃肉的份上，我就……”话还没讲完，赵何没想着他能突然来上这么一下，丝毫没有准备，重心不稳，实实落落地吃了个大屁股墩儿。
“……”
“……”
二人皆是安静了几秒，直到周作知忍着笑把她扶起来。
“还笑！”赵何怒嗔。
“不笑了，不笑了，哈哈哈哈……”
“……”
寒风下，火锅旁，暖香四溢。空中隐约传来几阵鞭炮的响声，他们举杯畅饮，仰头欣月。
正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此刻，不考虑未来的凶险，只在意当下片刻的欢愉。
兴后，三人收拾好残余。萧琰耀跟他们打声个招呼，识趣的离开了。
周作之与赵何二人大眼瞪小眼。
“这就…结束了…？”
“没。”
周作知拉着她就往外走，赵何不明所以。莫非……还有什么保留节目？
周作知只是浅笑，卖了个关子，“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待他们下了山，骑上马，冲出那片黑林。风刮过耳畔疾啸，马蹄声在林中回荡。赵何紧绷着身子，身后，是他坚实有力的胸膛。
察觉到她的紧张，周作知闷笑：“放轻松。”
“谁紧张了！我很轻松的好吧。”
嗯，不攻自破。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似是森林的尽头，光点般的圆圈不断放大。乐声四起，人声交杂。
他“吁”了一声，跳下马，展臂将她稳稳接住，随后把马绳拴在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