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烛火下，他迷乱的眼神，眸中浸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情绪与举动间，到底是否有酒精的参与。是人醉而不知，还是身醉而人醒。
或许，只有他自己才会知道了。
她抬眼，见他与常日并无不同，倒是自己，心先乱了。
失落吗？她有些拿不住自己的心。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赵何放下碗筷，打了声招呼，便起身离开了。
周作知这才抬眸，望着抹离去的背影，许久。
最后，他推门而出。
雪停了，周作知长立于庭前。耀阳晒雪暖，风扬白细盐。阳光铺了满面，他仰头，半阖着眼，感万物休憩。
情，皆由己心。
…………
清凌宫。
是日，天朗气晴。赵何背着竹筐去东院劈柴，还差二十三筐，就可以完成本月的宫令，可以领到一笔不小的酬劳。
然后她就可以去京城美美的消费一番，想到这，赵何便浑身充满了干劲，放下筐子，手起斧落。
只是还不等她继续发力，忽的，一团阴影将她包围。赵何瞥着眼，手上动作不停，朝他打了个招呼。
谢无崇觉得挺新鲜，摸着下巴绕着她左瞧右看，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啧啧”声。
赵何抬手挠了挠耳朵，无声翻了个白眼儿。
终于，谢无崇安稳下来，抱着臂：“怎么接这种宫令？”他记得砍柴这种宫令一般都没怎么有人接。
赵何没抬头，往外吐了几个字。
“钱多。”
谢无崇一噎，这姑娘…真实诚…
“啧，周作知也不带你去做点简单的活，下山巡查不比这轻松，钱也多。”
“这个师兄从前带我去过，只是怕山下太危险，就没再接。”
“啧啧啧。”
“……”
“你塞牙了？”
“……”
谢无崇咳了声，转头坐在柴堆旁的椅子上，他翘腿，往后仰着：“周作知那家伙…喜欢你吧…”
“砰”的一声，谢无崇身边的木头被劈成两半。
“……”
给他吓得一激灵。
他没再动，缓缓抬眼。只见女孩撸着袖子，面无表情的拎着斧子，冷冷的望着自己。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谢无崇冷汗直流，这模样…和周作知的死人脸如出一辙。也挺不容易，周作知脾气臭，脸臭，一言不合还爱挖苦人，除了身材不错，功夫好点，长得还行之外，他还真想不出他别的什么优点。现在能有看对眼的姑娘，他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呢？
谢无崇不敢再接赵何的眼刀，生怕下一秒自己就和身旁被劈开的斧头一个下场。
于是他撒丫子便跑……
……
出了清凌宫，谢无崇一路策马行至外郊。寒风袭沙，他拴好马绳，抬脚进了家酒馆。
“一斤烧酒，一盘牛肉。”说罢，便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他哈哈手，待上酒后先干了一碗暖身，随后夹起一片牛肉，细细咀嚼。
谢无崇抬手招呼着店里的伙计，“这牛肉怎么有点酸啊，再加三两银子，给我重新换一盘。”他又掏出钱袋，往桌子一搁。
那伙计见了，顿时眉笑眼开，连连称是，没一会儿便端上来一盘新的。
谢无崇满上酒，仰脖痛干。趁着这功夫，瞥眼打量着酒馆内形形色色的人物，而后，趁机抠下碟底的字条，起身离开。
他骑上马，漫步在河边的沙地上。谢无崇展开字条，扫了几眼之后，玩味一笑，便将那薄纸撕得粉碎。
晚风起，红日渐落，野间的每一粒沙，都倒映着他的影子。马蹄与铁铃和着鸦叫，诡异而又和谐。
他伸手一扬，碎纸乘风，悠悠落入河中。水浸黑字，绽出朵朵墨花。
“宁安侯……”谢无崇鼻嗤，“真没看出来啊，周作知。”
……
赵何劈完柴已是傍晚，待她从令事堂出来，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她回过头看，是元镇。
“元师兄？有什么事吗？”
元镇面上有些许为难：“师妹，家中来信，家父身体抱恙，须我即刻归家。可我又身有令事，脱不开身。事关宗门各弟子过冬衣物，马虎拖延不得。眼下无人交付，只得麻烦你了。”
他语气恳切，赵何又闲来无事，便一口应下。
元镇感激不尽，从腰间取下签子：“我已和令事堂的秦师兄说好，携我的签子去，酬劳自领，不必署名。酬金不是很多，但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赵何推手拒绝，“小事，元师兄还是赶快回去他探望父亲吧。”
元镇再三感谢，临走前还是将签子塞进了赵何的手里。
送别了元镇后，赵何展开派送衣物的名单，一瞧，上头有许多被划去的名字。看来，元镇已经送了大半。
穿过竹径，踏过小石桥，风在竹叶间打转，而后落至湖面，拨开浅眠的睡莲。
风携幽香，花开树静，竹丛连连，实为雅静修习之地。但…竹宗哪儿都好，就是路不太好找。
她已经在同一个地方，连续绕了三次。好在剩下的衣物不多，她东绕西转，还剩下最后一户！
赵何手里捏着纸，目光落到最下端。
竹宗，谢无崇，挽清阁……
……
又往里面绕了几圈，穿过小径，抬头看着门前的牌匾，挽清阁，对了。
赵何伸手叩门，不料院门未关。斜风一吹，更是闪出一道缝隙。她的手愣在半空，进还是不进。
思想斗争一番后，她还是决定进去，因为…天快黑了！
“有人吗？我进来放东西！”
赵何推门而入，天色渐暗，她环顾四周，院内杂草丛生，一副衰败景象。
？这是人住的地方？
她想，这地方风水一定也好不到哪儿去。赵何平着心，迅速走到石桌前，将衣服放下。然后脚底股足了劲儿的想往外冲，离开这个阴森之地。
她敢说，乱葬岗都比他家有烟火气儿。
只是还不等她蓄力抬脚起跑，吱呀一声，台阶上的木门被风吹开一条缝。
赵何没动，死死盯着的木门内的黑暗。她四肢沉重，大脑宕机，全身汗毛四立。她想，她大抵是麻了。哪有这么顺理成章的事，都到了这种地步，她再不进去，可就说不过去了吧！
于是赵何带着先前的种种疑惑，不由分说地迈上台阶，推开那道阻隔。
暗淡微弱的光线涌入堂厅，照到桌前的红木椅上。木门上的铁钉散着锈气，发出阵阵哀叫，令人不寒而栗。
求知已经胜过恐惧，她动作迅速，轻轻关上门，阻断外界唯一的光源。
屋内一片漆黑，赵何凭借着对清凌宫弟子居所内部构造的记忆，摸着黑，直奔书房。
她眯着眼，仔细的扫过黑暗中的每一处角落。赵何走近一旁的书桌，干净无尘，并无他物，倒是一旁的书架……
她敢赌50%的概率，这一定有问题。
赵何走上前，书架上摆满了许多她连题目都看不懂的书。她不敢轻易动弄，生怕留下什么引人的痕迹。目光从上至下，她蹲在书架前，硬是盯着看了五分钟，才终于叫她发现了点猫腻。
从下往上数第三排，最右边，原本大小相仿的书到了那儿，却高了一截。她凑上去看，只见那排书的底下，约摸着有一块长宽六七厘米的凸起平台。
她揉着眼，在那儿比对了半天才确定，只此一处有异。赵何按照顺序，依次将书抽出，摞于膝上。果然，如她所料，平台上有一块凹进去的图案，摸上去……像朵花的形状？
想必这就是启动机关的关键。她了然，原封不动的把书摆回去。黑暗中，她强抑住胸口的心跳，平稳着呼吸，然后推门而出。
夜幕降临，四周漆黑，唯有远处挂在檐下的黄灯，散处薄弱的微光。
赵何松了口气，踏出院外，可手刚拉住铁门上的铜环，身后便响起一道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赵何身形微滞，从鼻腔中涌出一团浊气。那双眼睛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经盯上了自己。
冷气蚀红她的指节。除了从耳畔带过的那几声若隐若现的风，天地间再无他声。
安静的可怕……
赵何睁开眼，从鼻腔吐出的浊气在笼月的淡光下，极为明显。手指缓缓从铜环上滑下，她吸气，一转身，将手中的纸条狠狠的拍在谢无崇的胸口。
“你走路没声吗？吓我一跳！”松散的月光落于她的眉间，赵何微蹙着眉，鬓间的几缕碎发，散乱在暗光之下。
闻言，谢无崇眼尾一挑，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他接过那张纸，随便扫了几眼
，空气中倏的传来一声嗤笑。
“光明正大，又有何怕？”
……
她就知道。
赵何干笑几声：“是啊，也不知怎么的，此院坐北朝南，位置极佳。怎的就偏偏与别的宅院不同，飞鸟不经，毫无生气，倒是阴气俱佳，一踏进去便心生寒意。曾闻人心可影响万物，心正则物荣，心衰则物竭…”
赵何扬唇，抱着胳膊，昂头看着他，“咱也不知道是风水不好…还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谢无崇将手中的纸折起来，夹在指缝间，抬手递给她，“啧，嘴真毒，平日还真没看出来。”
赵何不可置否，伸手去接那纸，不料他手未动，仍将那折了好几层的纸死死的夹于指间。
谢无崇居高临下，睨着眼前这个满脸疑惑的女孩。
月光倾泻，更衬她肤白。眼前这人儿身高体瘦，脸小发黑，外清自持不近人，却情随面而易显。静则婉，动则灵。明明生了副清艳的皮子，可无论言行还是举止，都极为不符。
谢无崇舔唇，松开手。
“衣服呢？”
“扔了。”
“？”
“哈哈，骗你的。”
“……”
赵何扬脸一撇，轻哼一声，背着手返回到门前，弹指敲门：“我来的时候，见门没关，喊了好一会也没人应。那时天色已晚，你这又瘆得慌，更何况师兄还在等我吃饭，我也只能出此下策，进了你的院子。”
赵何倚在门旁，朝那半闪着门内的院落怒嘴：“这不，衣服就搁在那石桌上头。”
瞧他不应，赵何便正过头。只见谢无崇冷着脸，缓缓朝她走来。
赵何心下一紧。
正当赵何思虑下一步动作时，谢无崇突然一笑，“干嘛突然这么紧张，女孩子要多笑笑才可爱。”
“…”
“以后来可不要忘了敲门哦，下不为例。”
赵何起身便走，临走前嘴里还嘟嚷着：“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下次求我我也不来……”谢无崇侧过身去，望着骂骂咧咧，逐渐走远的女孩，笑的肩抖。
谢无崇走进院子，拿起石桌上的衣服，反复检查了一番后，才拎着进屋。他往床上一扔，随后站在书房门口，打量着内部的环境。
视线将书房内部扫一遍又一遍，见没什么异样，便抬脚走进去，点上灯。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检查过书架，确认无误后，这才放下心来。
……
赵何走在路上，心里还在思量着那块荷形凹糟。临走前，她往谢无崇身上瞟了一眼，他的身上并无配饰。这样一来，还真叫她拿不准下一步的计划。看来，要与周作知合计一下。
入了剑宗，运处飘来几抹红光。那房顶上站着的人，似是发现了她，高喊着朝她招手：“师妹！快来吃饭，老周做了一桌吃的！！快回来！！”
风携着声音传的很远，赵何站在原地，看见那高处挥舞着手臂的小人。儿时的回忆忽的涌上心头。她记得，曾经的每一个傍晚，大院中总会有妈妈喊自己回家吃饭的催促声。
那确实是一段美的温馨的时光。
赵何哈着手，同样朝萧琰耀挥道：“我的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