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何有轻微的夜盲症，在黑暗中行走，总有些许吃力，生活不易，赵何叹气。
她从袖中掏出一块奶糖，扒开糖纸塞进口中，顿时，空中甜气弥漫。
做人不能吃独食，因为吃独食，拉黑屎。她摸索着袖中仅剩的最后一块糖，想着让周作知也尝尝鲜，可糖还没拿出来，话也没说出口，注意力被分散，脚底被突出的一块石头挡住了去路。
于是赵何重心不稳，向前摔去，幸亏周作知眼疾手快，才伸手将她拉住。
他眉头微皱，低下头询问着她的状况。只见女孩眉笑眼开：“师兄，吃糖吗？”
赵何拉着周作知的衣袖，手腕上挂着的银镯在月光下散出寒气。
她一脸无奈：“师兄…我…”她真的可以自己走，她还没瞎。
周作知没在给她说话的机会，一口回绝：“太黑，危险，好好拉着。”他语气淡淡，可黑暗中扬起的梨涡却将他暴露出来。
走了没一会儿，前路似有光亮。
周作知拂开眼前的层层柳条，偌大的湖中立着一座小亭，灯火盛明。
周作知带着她走到岸边撑起船，示意她上去。他在前头摇着船，赵何便在后头赏景。
湖很大，浮着各色莲花灯。船桨经过水面，便荡起层层涟漪，将灯震向旁处。湖的周围，种满高低不一的柳树，被风吹落的柳叶静躺于湖面，只有携着淡香，四处窜动的风途经此处时，会随之划动。
深夜的静谧中饱含着躁动。
“还适应吗。”他的声音通过回声，传入耳中。
“还可以。”赵何伏在船沿，指尖轻触波面，留下道道水痕。
“那就好，师傅先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要等你适应了之后再开始碰刀枪。”他又接着开口：“那从明天开始，练基本功，怎么样？”
“行啊。”
“想去弟子庭和大家一起还是…”船只误闯进莲灯的领地。他略微侧头，灯光拢聚，刘海下的眸子晦暗不明，“还是和我一起。”
赵何收回手，风一吹，生疼。
“这…”她确实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可为何她总感觉他话中还着重强调了“和我一起”这几个字。
或许是她想的太多，可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似是察觉出她的犹豫，周作知转过头，继续摇着桨，轻声道：“剑宗弟子庭那群家伙闹挺的很，再去个小姑娘，课也不用上了，况且…跟着我不用早起。”
早起?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于是赵何在心中狠狠地认定了周作知。尽管如此，可她面上却仍憋着笑，装作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勉强答应答应了下来。而船头的另一个人却早就看穿了她的小伎俩，听后只是笑着摇摇头。
“明早，枫林等你。”
第二天等赵何醒来过后，日头早已当空。她的脑袋一团浆糊，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后，提着剑便冲了出去。
清风微凉吹，得她清醒了半分。可是…枫林怎么走来着？
作为资深路痴，赵何仅凭一己之力，硬是绕着剑宗走了三圈，最后成功绕回到了原地。
她认栽，听天由命，走哪算哪。可没想到最后还真叫她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到了。
风在林间穿梭，大片红色姿态摇曳。地上堆积的枫叶被扫向了道路两旁，腾出一条可以供人行走的小路。
顺着向东，直至尽头，一棵参天大树屹立于此。从树根向上，干枝上缠满了赤色的丝带，相互与着风缠绵。
许是久经年岁，饱受风霜。丝绸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般明艳。
树下，是他。
赵何刚准备上前，却在他接下来的动作中傻了眼。周作知脱下外袍，半褪里衣，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肩膀。后背和胳膊上的线条分明，迸发出男人独有的野性。
为什么，总能让她碰到如此尴尬的场面。
突然，赵何顿感一阵胸闷面红，鼻腔中一阵翻涌。她伸手一擦，好好好，她竟然流了鼻血。
赵何羞愤难当，长这么大，流过的鼻血无数，第一次因为看男人…传出去这还叫她怎么混！
好巧不巧，树下的男人，这时也回过了头。二人的视线在寂静中汇聚，皆是愣了几秒。
周作知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拢起衣服，而心虚的赵何又胡乱的往自己脸上抹了几把。
她留也不是，走也不对，于是便呆呆的站在原地，最后还是周作知主动走上前来。
赵何垂着眼，压根不敢看他。心理斗争了一番之后，最后还是决定直面恐惧。她在心里打着谱，只是解释的话还未说出口，抬起头却发现他这一脸娇羞，像是被揩了油一样和这蜜汁脸红是什么鬼啊！
他的眼神有些迷乱，良久才开口：“我在这等了你半天，见没有人就自己练了会儿剑，想着你可能会饿，在我院里的灶台上，还给你留了饭。”
赵何有些不好意思，第一天上早课就迟到了。
“那个…其实我。”
突然，他俯下身，拇指在她的人中处摩挲了两下，抹去了残留的红痕。
“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赵何抿着唇，她这不合时宜狗屎一样的笑点。
“可能是…天气太干燥，我醒过来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还…流了鼻血！”
好一个脸不红，心不跳。
他暗自松了口气。原是身体不适，还以为她不喜欢跟着自己。
周作知点点头，提起剑拉着她便往外走。
“走，正好咱俩一块儿去本草堂看看。”
“你也不舒服嘛，师兄。”
“还好，刚刚练剑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他长舒一口气，今儿一早，他都没能静下心来。
周作知转过头，想说些什么，却见她一部欲止的模样，笑言：“有话说？”
赵何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严重吗？师兄，你腹肌没事吧？”
“？”
“不是不是！我是说，你身体还好吗！”
“挺好挺好…”
赵何本是想关心关心他，没成想话到了嘴边却变了个样。她暗自握拳，脚趾头抠的生疼。
她还是觉得不太妥当，二人独处实为怪异。
“师兄…”
“嗯？”
“那个…让你等了那么久，真的很抱歉，我今儿来的那么晚，是因为我不认识路，以后…”
周作知眯着眼，还在细品着她的话。突然，大脑被一阵闪电劈中，灵光一现，他懂了！
“那我以后去你院儿门口等你，咱俩一块儿来。”
嗯，理解满分。
赵何一脸疑惑，但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算了…她还是安于现状吧…
“师兄…”
“嗯。”
“我们中午吃什么呀？”早饭没吃，又绕着剑宗走了好几圈，她都快饿晕了。
周作知把剑搭在肩上，抿唇想了会儿，以往自己都是随便吃，有什么做什么。可如今不再是他自己一人，还要考虑她的口味，还真叫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侧过头：“浸月想吃什么？师兄给你做。”
这个有些难到了赵何。只要是他做的她都不挑，因为实在是太好吃了。
“你做的都爱吃，但是…如果有虾仁炒饭的话，我就更爱了！”
阳光有些刺眼，周作知偏过头，看着身旁一蹦一跳的女孩，嘴里还念叨着前些日他给她酿的松仁露。
他弯起唇角，轻哼着歌，听着女孩滔滔不绝的讲着前几天在师傅那儿听到的故事。尽管他早已能倒背如流，却还是听的津津有味。
女孩头顶盛着金光，故事间总会时不时的拿胳膊肘碰上他两下，在惊乍的言语间询问着他的见解。
多数时，不需他回答，她便又自顾自的沉浸到那故事之中了。
瞧着身旁那投入的小人儿，他的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个想法。
他要给她做一辈子饭。
此后几天，每当赵何推开门，就可以看到已在树旁等待自己的周作知。她说她不认路，他便次次带她。练剑时也总是耐着性子，一丝不苟的教她。
他发现她的底子很好，和她交手时总会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她全身散发出的令他想靠近的，无法自拔的。他想不清，道不明。或许，就像话本中常道的，这是天命，是命中注定。
……
赵何也算是切身的体验了一把狐假虎威。每当她和周作知出去时，路过的人都会同他招呼问好，这时，他也只是淡淡点头并无太多情绪。
起初，赵何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离自己三米远，后来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归功于自己身后的那位。
所以赵何总是拿这件事情来调侃打趣他，乐此不疲。周作知听后，也不恼。笑着抬手在她额上弹了个脑瓜嘣。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记得他刚进门派时，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这么多年过去，直至如今，一直都是。
不过他不在意。
“那你怕我吗？”他在意这个。
赵何听过许多有关于他的传言，从大到小多，离谱的都有。可众多版本中唯一相同的是：脾气差，打架狠，脸臭。
可传言终归是传言，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心所感受到的。
相处了那么些日子，他做的他都知道，也很感谢。毕竟心是骗不了人的。
她颔首，望着他深咖色的眸子，荡起笑：“不怕呀。”
云在空中徜徉，风带走了他的心事。
……
这天下午，周作知买到了京城中最红火的戏票，便想着带赵何下山看戏。他站在门前喊了半天也无人应答，于是抬手叩门，铁环发出沉闷的响声。
吱呀——
门开了。
周作知隔空吆喝了几句，这才跨过门槛，进了院子。院中花草飘香，经过石桌时，他一眼就瞧到了那摆在上头的枫片。
他将枫片高举，映向天空，那上面刻着一只卡通小狐狸，丑萌丑萌的。他不由得嗤笑，看来，确是她的手笔。
这时，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师兄？”
“嗯。”周作知将叶片放下。“京城有家茶馆，可玩乐听书，一起?”
“好呀。”赵何走进门，衣服里怀满了枫叶。
“对了，这个你是怎么刻的。”
“嘿嘿，好看吧，想学吗？”
“想。”周作知点点头。
“叫声姜老师就教你。”赵何扬着唇角走到他跟前，嘴上还不忘占他的便宜。
“好的，姜老师。”周作知老实回答。
赵何满意的点点头，把周作知按到石凳上坐下，“正好我刚刚又出去捡了些枫叶。”她将枫叶一一摆到石桌上，弯着腰，挑拣起叶片。
“第一步呢，就是选叶子，一定要挑那些新鲜的，太硬的不好操作，容易碎。然后呢，在脑袋里构想你要刻的图案，拿小刀刻的时候呢…”
周作知撑着头，女孩的细语源源不断地落入耳中。山上的花气顺着风，散落到各处，钻进鼻腔。
女孩扔在专心的讲解着刻叶时的注意事项。周作知移过眼，眸中，她手中的动作逐渐模糊。眼底是竭力克制的欲望。
他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近在咫尺的面庞，修长洁白的脖颈。乌黑的长发如同暗夜中盛开的鲜花，随着风，蜻蜓点水般地掠过他的鼻腔。
他克制，却又不自觉地靠近。鼻腔贪婪的吸食着独属于女孩的气息。
迷醉将他淹没，风在作祟，将她的长发吹乱。周作知看着隐匿在发丝与风中微红而粉嫩的耳垂，想起夜间荒唐的美梦。
嘣——线头断了。
他伸出手，情不自禁的抚上她的侧颊。发丝缠绕于指尖，将那缕挠乱他心绪的黑发，轻轻别到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