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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老道士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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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睡得很不踏实。

我总是忽然惊醒,艰难地睁开粘在一起的眼睫,心脏狂跳着,不受控制地留心捕捉窗外一切细微的声音,再强迫自己睡过去。

睡眠是我唯一可以自欺欺人的工具,我害怕一旦完全清醒,就会收到离开的勒令。

独自躺在一间屋子里,对我而言,是件很稀罕的事。

最热闹的时候,我和一屋子乞丐挤在一方屋檐下,听着他们梦话磨牙打呼噜放屁的声音入睡。

后来,老道士打起呼噜来也是一顶仨的响亮。

一个人睡觉太安静了,让人产生出被遗忘抛弃的错觉——虽然的确如此。

这种苦捱时光数残更漏的长夜,曾经也有过——和爹娘走散后,我独自一人,又冷又饿地走了很久。渴了饿了,就摘落在地上的雪水吃,走到筋疲力尽,就随便蹲在哪里等死。

后来和遇到的乞丐聊天,说人在饿极了的时候眼前会发黑。

我问他:“什么是黑?”

他告诉我:“什么都看不见就是发黑。”

我于是回想起那段挨饿的经历,因为我眼前已经黑的不能再黑,最饿的时候,眼前反而亮亮的。

我把这件事给他讲了,他很兴奋道:“你这是饿的眼前泛白光了。”

我又问他:“什么是白?”

乞丐想了想,说道:“白和黑相反,黑天人就看不见东西,白天人就能看见东西。”

我小心翼翼问道:“我看见白了,可是怎么也没看见啊?”

乞丐愣了愣,大笑道:“你还想看见什么?你是个小瞎子,当然看不见了。”

我抿唇,听着他嘲笑我一生的天黑。

乞丐叫癞皮狗,是个瘸子。

我并不怪他有时的阴阳怪气,正相反,能遇见他,我很开心,很感激。

等死的那天,有人看我可怜,扔给我了一块饼子,好心告诉我镇上的乞丐都住在土地庙,让我赶快去躲雪。

我跟着两个要到饭的乞丐溜进庙里,安静地缩在角落。

土地庙里并不比寒天冻地暖和许多,在风雪交加的夜里,呼呼的刮着穿堂风,我冻得瑟瑟发抖,半夜惊醒时,身上多了一把茅草。

乞丐们无声的接纳了我,破败的土地庙也在往后的日子里,成为了我的安乐窝。

我看不见,一旦走出土地庙,很难凭借自己找到回去的路。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像条幼犬般跟在镇里的乞丐身后捡食,又循着他们的脚步回到庙里。

土地庙来来往往很多乞丐里,就有癞皮狗,他教会我在人多热闹的地方要饭能讨到更多的钱,吃饱喝足以后,也是他带着我去瓷器铺捡铺子烧毁不要的碗。

癞皮狗告诉我:“睡觉的时候就把碗放在脑袋边上,看好别丢了。”

没有他,我学不会做乞丐。

我太后知后觉地发现,因为我做了乞丐,癞皮狗变得很难做乞丐。

即使我们同样为下一顿饭发愁,人们也更愿意把铜钱扔进我的碗里。

癞皮狗不要我分给他的铜钱,他消失在春天的夜里,小镇很大,我们再无相逢。

癞皮狗走后,我仍住在年久失修的土地庙,几番修缮后,屋顶的瓦片东倒西歪的夹着茅草,住在里面的人刮风吃风,下雨喝水。

最初的时候,我没办法凭视觉躲避临头而下的雨水,为此受了很多苦。

日子久了,我渐渐学会依靠耳朵,避开水滴溅落声的方向,给自己找一处相对舒适的地方。

如果我在一个地方睡得久了,碰巧那段时间又多雨,就能听到雨滴砸落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命运的雨滴就这样敲打着我,推着我往前走。

.......

我记不清在什么时候沉沉睡去,再醒来的时候,我从炕这头摸到炕那头,也没找到被子,只好趴在炕上胡乱在地上摸索了两下——果然是在地上。

我拍掉被子上的灰,把脸埋进去深深的吸气,被子晒的很香,和我第一次抱在手里时一样柔软暖和。我有些怅然。

从前在土地庙,身上的衣服是被子,茅草是被子,胳膊也是被子,我几乎已经忘记盖着真正的被子的感觉。

其实我很适合拥有一条被子,我是一个不踢被子的人,毕竟住在观里的这段时间里,每天醒来,都能摸到它整整齐齐的盖在身上。

我把被子慢慢叠好。

我一直竖着耳朵听屋外的声音,没有老道士醒来清嗓子的声音,也没有他劈柴烧水的声音,就说明天还没有亮。

天没有亮,我就不用走。

于是我心安理得的重新躺下来,板正的躺在床上,叠好的被子盖在肚脐上(我不舍得拆开),手交叉放在胸前。

虽然躺了下来,我其实清醒的很。

理直告诉我这会儿就应该下山了,早点去乞讨,多攒点钱才好。

我却突然拥有了视金钱如粪土的品质,不但对钱提不起来兴趣,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还有声音在脑海里自动播报:“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躺在炕上。”

“最后一次听窗外的鸟叫。”

“最后一次等老道士催我起床。”

我装睡了一会儿,然而身上就像有虫子在爬,哪哪都不得劲。

阳光暖洋洋的扫在脸上,隔着眼皮,我眼前浮现出一抹朦胧的光雾。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老道士怎么可能还没起床?

可我听得仔细,屋外分明安静的很。

我穿上鞋,安静地走到门前,果然,外面没有声音。

我小声嘟囔道:“不叫就不叫,搞得像我多舍不得走一样。”

我把手放在门上,犹豫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正准备要推,又及时刹住。

我翻出脏兮兮的旧衣服,轻手轻脚地换上。由奢入俭难,干净了几天,再穿上脏衣服浑身怪别扭的。

走到门口,我又折返回来,把鞋子工工整整地摆在地上。

这下万无一失了,我推开门。

虽然太阳已经出来,山里仍然飘着腾腾雾气,一推开门,我漏在外面的皮肤顿时蒙上一层湿意,是雾。被衣服严实盖住的皮肤也潮湿起来,是汗。

院子里安静无声,偶尔有鸟儿啾啾地轻唤。

我不小心踩到一颗小石子,剧痛无比,无声地蠕动着脸上的肌肉。

好一会儿,我才缓过劲儿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

凭着感觉,我摸到老道士门前,屏住呼吸听里面的动静。

“先吃饭吧。”老道士的声音就在这时从背后响起。

我“啊”的一声尖叫,吓走了几只落在房梁的鸟雀,观内回荡着扑簌簌拍打翅膀的声音,又回归静寂。

这下可把面子里子丢了个精光。

想到刚才滑稽的样子都被老道士看在眼里,我面上无光,双颊发烫,羞愤难当,质问道:“你既然醒了,为什么不提醒我一声?”

老道士无奈道:“......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沉着脸摸到板凳坐下。

老道士把腌菜往我身前推。

腌菜罐子和桌子摩擦,发出沉闷闷的响声。

老道士没话找话道:“怎么把衣服换了?”

废话,难道穿着好衣服去要饭吗?

我正大声嘬着米汤,发出刺耳的声音,闻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管不着。”

说完,我还觉得气势不够,又呛道:“不要你的破衣服。”

老道士不说话了。

我出了口恶气,也没觉得有多么高兴,心里酸酸涩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老道士吃饭几乎没有声音,我小口小口的抿着米粒,有些后悔刚才喝的太快,到最后,我把碗高高托在脸前,牙关紧锁,用米汤一点点沾湿嘴唇。

无论我多么不情愿,饭总有吃完的时候。

我放下碗,说道:“师.......”

与此同时,老道士也开口道:“如果......”

两人俱是一愣,我抢道:“我先说。”

我一鼓作气道:“老头,以后遇见我不要不出声,偷偷看我。即使你不愿意不叫住我,也可以算卦、和别人聊天。我听见你的声音,马上就走的远远的。”

不要故意不说话,否则我永远没机会和你重逢。

我说完了,回想了一遍,觉得气势到位了,很满意,于是问他道:“你刚才要说什么?”

老道士道:“......如果你实在不想走,也可以不走。”

.

我清清嗓子,咳嗽了一声,没说话。

老道士接着道:“不过你我得要约法三章。第一,不许暴露女儿家的身份。第二,不许叫我师父。第三,老老实实的,不许乱跑。”

老道士补充道:“虽然不叫师父,也不许没大没小。”

风声林动,树叶沙沙作响。

我嗖的站起来,闷不做声地朝屋内走去。

身后传来老道士站起来的声响,我头也不回,大声道:“别跟着我,我要把这身衣服换下去,臭死了!”

我始终不知道在我辗转反侧的这一夜里,老道士是如何说服自己的,总之,在我哭累了沉沉睡去后的第二个清晨,他并没有赶我走。

我冲进屋里,换上衣服,穿上鞋,重新回到院子里之前,扑到炕上,抓起被子甩了甩,扔回炕上,让它变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心满意足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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