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年一连倒了三次酒，都一口喝下。“她是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女人！她聪慧，漂亮，善良。最最可贵的是她高雅！高雅，你懂吗？她在我心里是最完美的女人！你说，这样的女人，我能忘得了吗？我再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女人！”张子年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葛英子夺过张子年手里的酒瓶，又给自己倒上，然后又给张子年倒上。“刚才咱俩扯平了，来，这回咱俩该一起喝一口了吧！”葛英子用爱慕的眼光直视着张子年。

张子年端起碗和葛英子碰了一下，一口喝了下去。

葛英子也一口喝了下去，又给两人倒酒。“你刚才说的那女人她是画，不是人。过日子，得跟实实在在的人过日子，你说是吧？来，咱俩今天喝个痛快！”

夜晚的工棚子里。一群工人们在打扑克。代国躺在张子年的床铺上睡着了。老王给代国盖上了被子。

葛英子家。已经是清晨，狼藉的桌子推在炕梢。张子年和葛英子躺在一个被窝里。

张子年睁开了眼睛，发现葛英子躺在身边，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葛英子一把又把张子年拽回被窝里，两手紧紧箍住张子年的脖子。张子年挣扎着。

“别动！没用了，咱们已经是两口子了！”

“我怎么睡在你这里了？怎么回事儿！”

“你把我当成你心里那完美的女人了！好吧，当就当吧，反正已经这样了。”葛英子故做委曲状说道。

张子年掰开葛英子的手又坐了起来。“不行！”

葛英子也坐了起来。“你可不许赖帐！我可都是你的人了啊。你昨晚一宿没回去，大伙可都知道是咋回事儿了，你可不能再不要我了！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张子年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葛英子依偎在张子年的怀里，“咱们这几天就把事儿办了吧，你就把你的行李搬过来，在我这儿摆几桌，就成了。你还到矿上去干你的活儿，我热汤热水伺候着你。你看那工棚子，是人住的地方吗？咋说，我这里也是个家呀！”

山坡上。张子年抱着熟睡着的孩子坐在山坡上。他的思绪又回到现实中来，他看着怀里的孩子，把脸埋在孩子的脸上。

夏世纯扛着镢头向外走。项淑贤撵了出来，“老夏！”项淑贤站在夏世纯的身后小声说道：“就够吃一顿的了！”

“哦，我跟战队长说了，让他先借点粮食给咱们。嗨，我看他那眼神，挺让人不舒服的！”夏世纯回过头来面带难色地对项淑贤说道。

“这怎么说呢？咱们也不是盲流来向他讨饭来了，我们是通过组织来战家屯二队的。生产队也是一级组织呀，他是队长，咱有困难，不找他，找谁去？再说了，咱这也是按着组织的要求，天天都出工下地干活嘛！”

“嗯，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去生产队，再跟他说说。”夏世纯转身走了出去。

生产队饲养所里，战队长坐在饲养所的炕上抽烟。夏世纯扛着镢头走了进来。

“你没下地？”战队长欠了欠屁股，眨巴着眼睛观察着夏世纯的脸。“老夏，来，卷根烟抽！”

“哦，谢谢战队长，我不会抽烟。”夏世纯站在战队长面前，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你来找我有事儿呀？”战队长在炕沿下面磕了磕烟袋锅，眼睛没有看夏世纯。

“那个，战队长，那天我跟你说的，嘿嘿，家里没吃的了，你看？”夏世纯搓着两只手难为情的说道。

“你们才来几天呀？这就没吃的了？按规定下个月你们才有粮食呢，就是等到了下个月，粮食也未必及时就能到。你们走时，国家不是给你一个月的粮食吗？像你们城里人这么过日子，可不得了，你没看我们都吃些什么，瓜菜代嘛！”

“嗨，战队长，你有所不知呀，我们家还有两个半大的小子，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这两个留在省城读书的，我们把粮食都留给他们了！”

“这我可就管不着了！你要是这么说，我可没办法了！”战队长的两道目光直射在夏世纯的脸上。夏世纯感觉自己的脸上像挨了两个重重的大嘴巴子。

战队长又装上了一锅烟，将眼睛从夏世纯的脸上移开，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战队长，我是想先借点，你看……”夏世纯整理了一下情绪，用恳求的口气轻声地说道。

“借，哪儿借去？”战队长又将目光毫不迟疑地移到夏世纯的脸上。

生产队的饲养所是一个套间。带炕的这间，就是现在战队长和夏世纯所在的这个屋子，是挨着外间的屋子。外间有大、小两个锅灶，大锅灶是用来给牲畜煮精饲料用的，小锅灶是饲养员用来煮饭用的，所以这间屋子的炕总是热乎的。饲养员二叔是个近六十岁的鳏夫，是忠厚老实的老庄稼人。因为大牲畜是要吃夜草的，所以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住在生产队的饲养所里。这间饲养所，主要是饲养员的生活场所，也是生产队一个温暖的地方，在社员们的心里，它就像生产队的一个家，社员们有事儿没事儿都愿意往饲养所里钻。尤其是生产队长，除了饲养员，这里就像是他的第二个家，只要生产队长往饲养所的炕上一坐，其他社员只能在地上站一站，在墙上靠一靠。一般情况下，生产队的饲养员是不会频繁更换的，因为大牲畜在生产队的生产上是非常重要的，因此饲养员的好坏直接影响到牲畜的好坏，换句话说，也就直接影响到生产。

像葛英子这种喂猪的饲养员就不同了，只要一天给猪喂三次食就行了。在一个生产队里，喂猪是社员们都羡慕的活儿，不用下地干粗活儿，也不用熬夜，一般的人是混不上这个好差事的。

挨着带炕的这间，里面还有个套间，里面放着牲畜的精饲料和一些比较贵重的东西，这个套间是要上锁的。钥匙有两把，饲养员二叔一把，葛英子一把。此时，葛英子端着一簸萁猪的精饲料出来。精饲料是玉米带着皮子磨碎的饲料，一般情况下只给小猪崽，或是刚下了崽的母猪吃。刚才夏世纯和战队长对话时，她在里间都听到耳朵里去了。在她出了里间经过夏世纯身边时，夏世纯的眼睛盯在了葛英子端着的簸箕里。

“生产队的猪可不能亏着呀，那点精料都是有数的。这些猪可是集体的财产，比人可金贵多了！”战队长斜着眼睛瞄了一眼夏世纯说道。

葛英子回头看了看夏世纯，扬着脸扭着屁股走出了饲养所的屋子。夏世纯红着脸，扛着镢头转身也走出了饲养所。

张子年在柜子里翻着。葛英子走了进来，“你找什么？”

“哦、哦、哦，我找烟，找烟。”张子年激灵了一下说道。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糊涂啦，那烟能往柜子里放吗？在西屋炕上呢！”

“哦，我忘了。”张子年将柜子的盖子盖上了。“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喂完猪啦？”张子年有些慌乱地问葛英子。

“哦，还没喂呢，我刚去到，才想起来忘带钥匙了，天天锁着真是麻烦。”葛英子在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小串钥匙揣在了兜里。“嗨，麻烦也得锁呀。昨天，你是没见你们那个城里人老夏，眼睛都掉到猪的精饲料里了！”

“怎么，他要跟你借饲料呀？”张子年关心地问道。

“嗨，我哪有那个权力呀，这点猪精料都是有数的。他是跟战队长借粮食，战队长没借给他，他的眼睛就盯在我端着的精料上了。”葛英子毫不掩饰她幸灾乐祸的神情，“战队长没给他好脸色，战队长说，猪是集体的，猪可比人金贵！呵呵，当时呀，那个姓夏的臊的呀，那脸都跟紫茄子似的！”

葛英子拿着钥匙扭着屁股走了出去。张子年呆呆地站在屋子里。

夏家。晚饭的桌上只放着一盆面糊糊。夏世纯垂着头，扛着镢头走了进来。项淑贤忙过去接过了镢头，向夏世纯身上看着。

“我什么也没带回来！”夏世纯疲倦地磨身坐在炕沿上，“我去开荒地了。”

项淑贤知道夏世纯是拿开荒来掩饰没有借到粮食，就没有再问借粮食的事情。“哦，累了吧，来，上炕，咱们吃饭！”项淑贤故作轻松地说道。

夏世纯脱鞋上了炕，孩子们才凑到桌子前。

项淑贤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今天没见到战队长呀？”

“嗯。先吃饭吧，吃完饭，你给我点钱，我到老乡家里去买！”

“到老乡家去买？你想买高价粮？”

“先买着吧，嗨，就是高价粮，也不一定能买得到，有糠菜瓜什么的，我也买点，也不一定太贵。”

夏世纯拿着筷子，却夹不上菜。

“你这是怎么的啦？”项淑贤吃惊地看着夏世纯的手。

“没事儿，有点板筋了，那藤条太难拽了，长得太结实了，镰刀根本就割不动，得用手使劲拽！”夏世纯放下筷子，甩了甩手说道。

外面传来了什么声音。

“外面好像有动静，我去看看！”项淑贤走了出去。

“爸爸，你手疼吧！”若冬心疼地拉着父亲的手看着。

“没事儿，歇一歇，抻吧抻吧，明天就好了！”夏世纯安慰着若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