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

他是先说话，再动的手。

虽然本就要杀了宋义，但是他万万没想过，自己只这一句话，宋义就能吓到背过气去了，直接软趴趴的瘫倒在地上，也是人才。

他低头看了像是团烂泥的宋义，这才留意到他身下隐约还有液体渗出，项羽试图用枪头抹宋义脖子的手，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停住了。

他一整个陷入了迷惑当中。像宋义这种贪生怕死的懦夫，究竟是如何爬上这么高的位置的？

既然都爬到这种高位了，怎么心理素质还这么差？平日里不练练吗？

还是说，难不成真是自己刚刚的模样太过骇人了？

就在他左右为难时，帐外，韩信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项羽，出事啦！”韩信猛地钻进了宋义营帐，扑面而来就是混着酒气的恶臭味儿，他也给整不会了。

韩信沉默了几秒，看看项羽，又看看地上的宋义，充分消化了这画面后，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将军，您让我关押起来的宋义那几个手下，被范老发现了，他全部带走了，说让你处理完宋义后，就去见他。

哦，还有，刚刚我一路过来，外面已经聚了不少人了……”

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杀了宋义，然后控制楚军，尽可能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但是，没想到，这帮将士会发现的这么早，而宋义现在还没咽气。

这事儿办成这样，有些尴尬。

不过项羽没慌，韩信的话倒是启发了自己。宋义这种贪食民脂民膏的蛀虫，在自己眼里，从来只有如何杀的区别，没有杀或者不杀的困扰。

既然已经那么多人在帐外等着了，就当是老天故意为之吧。就这样死在营帐里，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项羽一把揪过地上的宋义，直接拖到了帐外。

他宋义不是不愿给出说法吗，他不愿给的，就由他项羽来给。

掀帘而出，项羽愣了一下，外面完全不是韩信说的“聚了不少人了”。他抬眼望去，一眼都望不到头。

项羽：“……”韩信你怕不是在故意搞我心态哦？

此刻，大家都挤在帐外，表情凝重，他们当中有普通将士，也有将领。身份不一，但动作、神情如出一辙。大家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项羽，一言不发。

项羽意识到，这站的密密麻麻的程度，恐怕是营中将士都跑过来了。

也罢，自己本来也没想避着人。

虽然，众目睽睽之下，一旦被人抓到撒谎，肯定不是简单的身败名裂就能一以概之的，毕竟，矫天子诏杀人可不是什么小事。

但项羽并不慌张，反而，周身似乎涌动着一股可以称之为兴奋的情绪。

这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在呼吸间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自己，迈出这一步，以后就海阔凭鱼跃了！想到这里，项羽的情绪更高昂了，他不可控制的嘴角上扬。

没错！自己就是会和眼前这些人一同干一票大的！

可这份喜悦，在目光触及到士兵们一张张饥黄的脸时，却霎时停住了——

普通士兵在这个时节只能饥肠辘辘，而宋义却能视而不见，自己挥霍钱财，吃好喝好，还给儿子铺路……

所有情绪在这一刻，直接转化成了愤怒。

他把宋义直接掼在地上，怒视着他，说道：“我奉楚王密令，斩杀叛楚反贼宋义，现在乱臣贼子就在这里，我请全军做个见证——”

说着，一把抽过了宋义亲卫的腰间佩剑。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所有人眼前均是白光一闪，只看到项羽手起刀落，速度极快，宋义的头当场就滚落了下来，猩红的血喷溅到了后边的白帐上，遇冷直接升腾起了一股白汽。

“痛快！”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声，紧跟着便陆续有人附和起来。

“项将军威武！”

“宋义该死！”

……

将士手上就没有不沾血的，宋义这个烂人，大家早就看不过眼了。这下他终于死了，都是说不出的畅快。

对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来说，跟随的将军能把自己的血和汗看在眼里，哪怕就是替对方去死又有何妨？

这一刻，项羽非常清晰的看到了士兵眼里的喜悦，感同身受，自己也非常高兴。

计划终于完成了，真好。

但是，就在他送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有个突兀的声音传来：“敢问项副将，楚王密令何在？”

那人是小跑过来的，慌里慌张，底下的士兵都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情况。只觉得他对项将军这么说话，实在是太不恭敬了，明明将军刚为他们主持了公道啊！

他们不清楚来人为何慌张，但项羽知道。

他就是刚刚韩信慌张跑来时，口中念叨的被亚父带走的一群人中的一个……所以这人是逃脱了亚父的控制，现在跑出来了打算拆穿自己吗？

想到这里，项羽手中的剑握紧了几分，后悔了起来——

就不该一时不忍留他一命的。

平白给自己添了麻烦。

不过……现在动手也不算晚。

临阵换将本是大忌，眼下必须迅速收拢军心，迟则生变。非常时间，他不介意来点非常手段的。

那人还在神色桀骜的看着项羽，似乎为戳破对方的谎言而沾沾自喜。

项羽杀心已起，正打算动手。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韩信赶忙冲了出来。他拿着一个布帛，双手举过头顶，直接跪了下来：“请楚王密令！”

话音一落，营中所有将士下意识的就跪了下来，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服从。

一国之君的手令，他们一介布衣从来没有质疑的资格。一旦冒犯天威，最少也是流放三千里……

就这样，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最后，只剩项羽和要看手令的人。

那人突然就打了个寒颤，发现了自己的突兀。

但是今天的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他啥也不知道就被人严加看守了起来，好不容易跑出来一看，发现，嚯，宋义直接被斩首阵前，这里面要说没点什么事，就真的有鬼了！

何况，真是怀王密令的话，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怀王一手扶持上来的人，怀王要真想做点什么，不是自己更方便吗？！

但……也说不好，宋义可是叛国的死罪，啊完了，万一，怀王是因为觉得自己和宋义走的太近刻意避开了自己呢？

会不会，会不会，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想到这里，他艰难吞咽了一下。被项羽凌厉的眼神看着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他心里毛毛的。直到他旁边交好的人拉了他一下，他才猛地醒过神来，跪趴在了地上，高喊万岁。

最后一个人也对这个结果表示了信服，整个楚军现在都在自己手中了，项羽觉得从没这么痛快过。

他扫视了一番全场，神情严肃起来，声音一沉：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我项羽的军中，不养孬种和废物，从前不养，往后也不会。

今天，大家好好休整一番，收拾好东西，养精蓄锐，明天一早，直接开拔巨鹿战场。

军中如若有不愿前往的，现下就可解甲归家，我绝不阻拦；倘若愿意，我只问一句，我楚军好男儿，日后可愿随我安定四方？”

项羽虽然平日里对待同自己并肩作战的将士都很亲和，但实际上，他骨子里是有一份骄傲在的。

项羽想要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队伍。那样的队伍，自然不可能是苟且偷生的，是贪生怕死的，是见钱眼开的。

什么样的将领就会带出什么样的兵，与其日后再整顿军纪，不如就今天了！

——用宋义的命，为他楚军淬魂。

项羽的话，让在场的所有将士都震住了。

乱世里，谁都想靠着这满身的军功去换钱，去换一个远大前程，可这只是表象。

谁不渴望安稳？但渴望有用吗？这年头，回家种地真的能安稳到老？

不可能的。

今天你的军队打过来，明天他的军队打过来，地反正是种不起来，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只能被薅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再没有人可以从他们身上榨出一滴油水。

然后呢？没有然后了。

沿街乞讨的饥民，又有谁会留心他们去了哪里乞讨，又有谁会留心他们最后死在了哪里？

世道如此，投军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活路了，至少饿不死。倘若祖坟冒青烟，身上有了军功，那更好，实属意外之喜。

——求生，才是投军的根本动力。

虽说是良禽择木而栖，但他们中的很多人早已经习惯了今天跟着楚王，明天跟着齐王，一睁眼，所在军营的旗帜是换了又换，也没什么区别。

可这样一天一天的混着日子，混着别人，也混着自己，各自相安无事，大家早就受够了！

浑浑噩噩，提不起精神，是因为他们找不到意义。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们，他们打仗是还可以具备其他意义的。

仿佛是从项羽的话中感受到一种蓬勃的生命力，所有人都在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醍醐灌顶。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

黄埔军校的对联，横批，革命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