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邻右舍，一看到包家有人影，立马就涌了过来。

大家左一句右一句地问着，包爷爷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答，这说着说着扯到包予恩身上去了，无非就是学业的问题，村里老人们的孙辈不少是包予恩的同龄人，他们为着学校专业的事团团转。

包予恩却淡定地在村子里到处耍，是不是早就做好安排？

话题中心突然转变，包予恩没心理准备，他还什么都没想好，别人问，他只能支支吾吾。

汪时至这时候站出来，说他们才从医院回来，包爷爷都没好好休息，大家人也看过，知道包爷爷平安，那就让他好好休息，有什么改天再说，不急这一时半会。

包爷爷跟着附和，说自己这会子累得眼皮都睁不开，正想午睡。

说得这么明显，大家自然懂得做人，很快就散了。

安静下来，包爷爷真的犯困，刚刚在车里只是稍微眯了一会，这回瞌睡虫上脑，他得回房睡觉。

瞌睡会传染，包予恩和汪时至两人也觉得累，回房换了身衣服倒床就睡。可真躺下来，包予恩发现自己不能心安理得地睡觉。

是啊，报什么学校？选什么专业？他喜欢的东西很多，但没一样擅长的，选专业也不能只看自己喜欢的，还要看以后好不好就业，现在的就业环境这么艰难，选错专业就更麻烦。

“你说我要不要和你一样，也去学医？”包予恩侧躺着说，隔壁的汪时至双眼紧闭，均匀地呼吸着，一看就是睡熟的模样。包予恩不好吵他，自己又在瞎琢磨。

学医要成绩很好才能学，还要有强大的承受力。早上他看到爷爷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就吓得大脑一片空白，确定爷爷没事，他还抱着十只汪大哭一场，承受力这么差，真的学医，怎么能面对各种突发情况。

要学医，起码得像十只汪那样，遇事淡定。他一看爷爷不对劲，立马就做出反应，还能交代他打急救电话。全程没变过脸色，一点紧张的神情都捕捉不到。他家又是医学世家，这样的人不学医才可惜。

可他说过，他没那么想当医生，那他想做什么？

这么厉害的人都想不清楚他以后要做什么？何况是他？剪不断理还乱，琢磨着琢磨着，包予恩越想越累，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时候换汪时至醒了。今天已经过去一大半，晚上吃个饭睡个觉，明天就会到来，他还没和包家人说自己明天要离开。

尤其今天包爷爷发生意外，这要怎么开口？

汪时至跑到厕所，偷偷给爸爸发信息，试图让他晚两天再过来。本以为会很晚才回复，没想到这次居然是秒回，对方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

“老人家现在情况还好吗？没什么并发症吧？”

“已经回家了，现在在睡觉。”

“那不影响什么，明天中午12点前，我和你妈妈会到包家接你。我待会还有事，先挂了。”

整个通话只维持了14秒，干脆利落。本来也是，他们的时间都是按秒计算的，向来精确无误，怎么能叫他们改变计划？汪时至在心里冷笑一番。

包予恩还在睡着，他不回房，免得吵到人。下了一楼，包爷爷在客厅削苹果，看到汪时至来了，招呼他一块吃。

客厅多了一圈东西，是邻居们才拿过来的。其中水果最多，这东西不耐放，得尽快吃，包爷爷招呼汪时至多吃些，水果得趁新鲜吃。

汪时至不客气，拿起来吃这苹果口感是粉粉的，适合牙口不济的老人来啃。

包爷爷说到早几年前，他吃苹果都是一口咬，哪里用得着削成一块块，可后来年纪大，牙齿越来越没力气，这才切成一块块来吃。更何况才因为吃东西呛到进医院，更得小心。

“幸亏你反应快，要不然我这会子都没有闲心吃苹果，当时你也吓坏了吧？”包爷爷想起那个画面，心里拔凉拔凉的。汪时至还是孩子，能这么快做出正确举措，少不了当年受的刺激。

说实话，当时，汪时至涌上脑海的第一个画面是爷爷倒地不起。那时，他怎么喊爷爷都没得到反应。包爷爷不同，他还有比动作，还有脸色，还有心跳，他学过急救，绝对不会让悲剧再次上演。

好在，他这次做到了。

这回哭的人变成他，即便极力克制，可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掉。包爷爷递上纸巾，说：“大家都会平平安安的。”

“嗯。”汪时至哭着点头，平复心情。眼下氛围不错，他觉得能说要离开的事。

可话头被包爷爷抢走，他说起在医院看到包予恩眼睛红红的，是不是哭过一场？

说是或者不是都不好，汪时至干脆沉默。

活到这岁数，包爷爷什么都见过，他一下子就知道答案。他说到包予恩是个外表看起来活泼开朗，实则是个心思重的孩子。

“我们家里养过一只叫旺福的小狗，你瞧，就是这只。”包爷爷指着摆在电视柜的照片，那里放着好几个相框，都是包家人的合照。

一进包家门，汪时至立马就注意到这些显眼的照片，里面的人个个笑容灿烂，一看就是氛围融洽的大家庭。

包爷爷继续追忆，旺福是丢垃圾时，在路边捡到的。那时候的旺福才几个月大，真正意义上的小狗，浑身脏兮兮的，毛都是黑色的，瘦得只剩骨头。他一时心软就带着它回家，这样一来，旺福待在包家直到予恩上小学那年，它太老了，睡着睡着就走了。

旺福走的那天还是予恩和平常一样上学，每天上学都会先跟旺福腻歪一会再走，从学校回来第一时间也要和旺福玩。

直到那天予恩以为旺福睡着了，叫了它两声都没反应，以为是它睡得太熟，不承想旺福是在睡梦中走了。

很早之前旺福的身体状况就不大好，他们做长辈的，早早做好思想准备。可予恩还小，还不懂什么叫死亡，他只简单认为旺福只是累了。

予恩妈妈是幼儿园的老师，她很耐心地解释旺福的状况，予恩嘴上接受，心里却不这么认为。直到旺福真的离开，他才渐渐明白大人们最近常和他说的话。

这孩子表面上仍旧每天上学，放学，开开心心地疯玩。实际上，每天晚上躲被窝里偷哭，他以为自己哭得很小声不会被大人发现，其实大人们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好戳穿他。

旺福离开的事实，他总要自己去接受，大人们能做的只有开导他，用温和的方式向他解释旺福为什么会死。

大概十来天的时间，予恩真的就恢复过来，没再躲被窝偷哭，还很自然地提起旺福。

当时特好奇这孩子怎么突然就想明白了？后来和他同学奶奶聊天才知道，他家里也有小动物离开了，予恩特别能理解那孩子，还主动跟人家说起家里的事，用他妈妈教的那一套开导人家。

那孩子跟悟道似的，瞬间想通，予恩自己开导别人顺便开导自己，这算是误打误撞了。

“予恩这人要是见到其他人有麻烦事，就会忘了自己同样身处逆境，也要跟着掺一脚，偏偏运气好，不仅没坏事还帮了别人。他呀，总是在帮别人的同时顺手帮了自己。所以呀，时至你要有什么事，大胆和他说，不要觉得麻烦他。”

拐了这么大的弯，原来包爷爷要说的不是包予恩，而是他自己。汪时至心下感动，觉得更要快点坦白，于是顺势说：“包爷爷，其实我，我明天就要回家了。”

包爷爷并不意外，“其实，你回到村子的第二天，你爸爸一早就打电话过来和我说了。”

他们的谈话内容包括旅行的失约，汪时至爷爷的生忌，知道父母与孩子长久的关系不和谐，这些他都知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包爷爷不好管。可时至是老大哥的孙子，他做不到袖手旁观，那他就想孩子的事就孩子们自己去处理。这才次次都让予恩带着人家玩，以前最多两天就起效果，这回看着还和第一天来的时候一样，这就让人不得不问，“时至，这几天有没有高兴点？”

“当然高兴。” 虽然对这片故土没有太多感情，但回到这里，汪时至觉得很安心，因为这里有想见的人。

看到汪时至浅浅一笑的样子，包爷爷知道这孩子在说真心话，要是回家之后也能这么高兴就好了。“时至，你父母还是很关心你的，你们有时间好好聊聊，把误会都解开。”

“我们没有误会。”这是真话，他们之间只是因为工作关系，沟通不足，汪时至能理解，所以不存在误会。

这嘴硬的样子，包爷爷见怪不怪，“没误会也要好好聊聊，任何关系都需要正向沟通。你们就得敞开心扉，好好聊聊。”

聊天？印象中他上次和父母正经聊天是在爷爷刚去世不久的那几天。就算他愿意好好沟通，他父母都未必有时间。

包爷爷一看，汪时至准是又在胡思乱想，干脆转移话题，说：“是了，早上院子还没清理干净呢。时至，你上楼叫醒予恩，和他一块打扫，我就当甩手掌柜。”

打扫这种事，一个人也行。汪时至想揽下来自己单干，包爷爷却坚持让他和包予恩一起。

“睡这么久，晚上就睡不着了。让他早点醒，没错。何况，你没和予恩说明天就要回家的事吧？”

确实如此，每次离开都是大人们代为转述，他都没试过自己道别。

汪时至故意放慢脚步上楼，门把手轻轻拧开，不用他叫，里面的人已经坐起来，背靠着墙，眼抬着望着天花板，看样子像是在发呆。

“在想什么？” 汪时至进房拉开窗帘，房间一下子亮堂许多。

傍晚的霞光透进来，整个房间变成暖色调，包予恩下床伸了个懒腰，说：“我在想我是不是没心没肺，想着学校专业的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人困了，当然想睡觉，这是正常反应。”

“之前是因为时候没到，想着先玩一玩再说的，现在公布成绩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不能再逃避。我什么都不擅长，人又普通，到底能干什么？”

“你才不普通，你能干的事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