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你了。”

在被提着后衣领拎了起来，看到那张精致而却又难掩眉间阴鸷的面孔时，宁珠臻心里头只有一个。

死了死了。

她要死了。

*

五分钟前。

空荡荡的教室，窗明几净。

傍晚黄昏的阳光落在铺满瓷砖的地板上，仿佛洒了一地碎金。

才被霸凌过的少女，正筋疲力尽地靠在窗户旁边的墙壁喘息着，她的手上还握着一把用来自卫的刀。

也正是这把刀，刚才划伤了其中一个想要撕扯她衣服的女生的肩膀，这才使得那些人惊慌失措地逃开，暂且放过了她。

那些人已经离开了许久，方真英的神经也逐渐松弛了下来。

从她被拉扯到这里到现在，志胤高已经放学了将近一个小时，她想应该不会有人再过来，于是，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她，就这么依靠着墙，睡过去了。

因此方真英也就不会知道，此时正有人透过教室里头的监控摄像头欣赏着她的惨状。

“卜少爷，您这是要看到什么时候啊？无聊不无聊啊你？”

轻佻而又散漫的声音响起，没什么姿态，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的文宥利，缓缓地坐直。

于是，他左耳上戴着的那只流苏耳环跟着晃动了两下，蓄着的那一头长发，也滑落到肩前，黑发中露出了几缕挑染绛紫。

狭长而自带魅感的狐狸眼中，满是戏谑，文宥利笑得恶劣，说出的话也带着恶意。

“啊呀，卜星铉你的表情有些不对呀？那个……嗯？我记得是姓方，方同学是吧？你不会是对方同学于心不忍了吧？”

“西八，文宥利，你在放什么狗屁？”

听到他说的话，双脚翘在桌上，正支着下巴不耐烦地看着电脑屏幕的男人，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摆件就朝文宥利的方向扔了过去，同时朝他翻了个白眼。

“咚！”

摆件掉在地上，文宥利站起身，皮鞋鞋尖随意地踩了下，便将东西往旁边一踢。

换做是其他人，场面或许就开始剑拔弩张起来。只是两人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自然知道对方都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那你一直看着监控干什么？你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一边这么说着，文宥利一边朝着卜星铉的方向走过。

接着，他姿态松散地坐在桌子边缘，双手交叠挡在胸前，遮住了那被特意裁剪过的制服领口，被西装裤包裹的笔直长腿微曲着。

“只是想看看哪个狗崽子这么有种，敢和我对着干而已。”

卜星铉抬眸看了眼文宥利，一头金褐色卷发下，立体标志的五官，瘦削冷冽的下颌，深邃的眼窝中，那双深绿的眼眸透露着阴狠。

紧接着，他的目光便又落回了荧屏上。

而自己这话才说完没多久，卜星铉就发现了屏幕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顿时，男人身体前倾，微眯着眼又仔细确认了一下后，他浓眉一挑，一个阴冷而带着愤怒的笑容，在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扩大。

“终于让我逮到了啊小杂种。”

这么恶毒地又骂了一声后，卜星铉猛地起身，接着抄起旁边的一把高尔夫球杆，若有所思地在手中掂了掂后，冷笑一声，便走出了休息室，只留给文宥利一句话。

“看着吧文宥利，看我怎么弄死那只小老鼠。敢和我作对，真是活腻了啊。”

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视野当中，文宥利有些好奇了，他坐到刚才卜星铉才坐过的地方，看了眼电脑。

只见实时监控里，一个身材娇小，穿着志胤高统一定制的白金色男生校服，从头到尾帽子口罩戴得齐全，连张脸都没有露出的学生，正两只手扒在门框旁，鬼鬼祟祟，四处张望。

“啊哦。”

男人那张比女人还要美艳几分，雌雄莫辨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惋惜，文宥利摇了摇头，像是很可怜对方似的，他叹了口气，道：

“有只小老鼠要惨咯。”

*

这是方真英被发红牌的第十天。

一个多星期过去，霸凌的人从一开始只是扔掉她的东西，将她锁在卫生间里。到现在，他们旁若无人地拖着方真英到空教室里尝试撕烂她的衣物，拍摄丑照公布在志胤高的社交软件上Gaotalk上。

这也是宁珠臻偷偷帮方真英的第五天。

从处理伤口的药品，到营养丰富的餐食，再到复印整齐的学习资料，她都亲力亲为地送过。而今天，在看见方真英被那些女生拖走之后，宁珠臻就知道，她又得去给方真英送东西了。

——虽然事实上，她和方真英没有任何关系，一点都没有。

事情还要从这个学期刚开始，也就是十天前说起。

十天前，在新生开学仪式结束后，从餐厅一楼端着午餐的特招生，方真英，不小心冲撞到了当时正巧准备来这边拖走人教训的F4之一，卜星铉。

准确来说，是方真英主动和卜星铉开口说话，要求卜星铉停止对她朋友的霸凌，否则她就要把刚才偷偷录下来的视频发布在网上，揭露卜星铉的恶行。

后来，事情就变得糟糕起来了。

盛怒之下的卜星铉，让人在方真英的抽屉里留下了一张红色扑克牌，于是，这一场只针对方真英本人的霸凌活动，开始了。

按理说，这一切都和宁珠臻无关，她只是方真英的同班同学而已，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关系。

毕竟，宁珠臻自己和她的朋友都一致认为，她是志胤高最普通的那种学生。

她长得只能说是白净清秀，成绩也是吊车尾，性格也并不讨喜，胆小怯懦。完全就是个小透明的存在。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太胆小，所以从小到大什么坏事都不敢做，勉强能称得上是善良。

但在巨大的麻烦之下，善良有的时候反而会给自己大嘴巴子吃，所以在面对方真英被霸凌这件事上，宁珠臻做了她最常做的事情。

识相。

于是，在方真英被欺凌的那前几天，宁珠臻每每不小心路过撞见，都和其他不敢惹是生非的同学一样，小步跑开。

可这也就使得，她心里头那么丁点道德感忍不住开始作祟了。

在第一次看到方真英被欺负没有出手相救后，宁珠臻回家的那个晚上就做了噩梦。她梦到被校园欺凌的方真英跳楼自杀，最后变成恶鬼，向那些霸凌过她的人一一索命过去。

而那些冷漠旁观她被欺负没有出手相助的人也没有什么好下场，疯的疯死的死。

宁珠臻就是死的那一个。

一连做了两三次噩梦，又老是碰到方真英被欺负的场景。渐渐的，宁珠臻越来越良心难安。最后，为了自我安慰，让自己以后能睡个好久，宁珠臻还是忍不住，帮忙了。

但不多。

毕竟宁珠臻也是只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她可从来不想为了方真英被卜星铉那些人盯上，也被发了红牌，她才没有那么笨呢。

所以，宁珠臻不敢明目张胆帮她，每次都是等所有人都不在了，甚至方真英自己也走了，她才做好伪装，悄悄过来送东西。

该说不说胆子小真的有好处，这几天没有人发现有人在偷偷帮方真英，甚至连方真英本人都不知道谁在帮她。宁珠臻对此很满意。

哪怕一开始方真英还以为又是谁想的恶搞她的方式，把她送来的东西都扔掉了。

不过昨天她偷偷给方真英留下了学习材料，她却没有扔掉，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进步呢！

——虽然那学习材料不是她写的。

宁珠臻不是一个聪明的学生，智商也很普通，甚至在志胤高大多数人看来，她有点笨笨的。

但谁让她爸爸宁大奎有钱呢？所以她就从其他特招生那里买了学习材料，送给了方真英。

但事实上，方真英到底收不收她的东西，其实宁珠臻也不是很在乎。

一方面，她就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一些才帮方真英的，所以她才不管方真英到底愿不愿意接受，处境又到底有没有改变，只要她做了就行。

另一方面，她也确实不理解方真英。

她不明白方真英为什么要为那个人求情，更不明白为什么在卜星铉说，只要她跪下来求饶，这件事就一笔勾销，她却不求饶。

她为什么不那么做呢？跟卜星铉对着干，那不是以卵击石吗？她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好奇怪，宁珠臻不明白。

明明识相一点就好了呀，识相一点就不会这么惨了。

那些人，那么有钱那么厉害，如果是被他们骂骂也就算了，反正她有的时候也听不懂，骂一下也不会痛。可是她看电视剧里头，很多有钱人都是会拿高尔夫球杆，甚至是狼牙棒打人的诶！

一看就超级痛的！

这么想着，宁珠臻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晃了晃头，连忙将那些画面从脑子里丢出去。

哎，搞不懂，算啦，不想啦。

宁珠臻的脑子里装不下太多东西，尤其是今天方真英好像被带走的时间更久了，她就更没有心情想其他事情了。

于是，在亲眼看见那些人离开之后，宁珠臻又等了好久好久，这才鬼鬼祟祟地上了楼。

教室门没锁，宁珠臻双手扒着门沿，只往里面探了个脑袋。

用来伪装的黑框眼镜下，少女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便瞧见才受过欺辱的方真英正靠在墙壁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出于谨慎考虑，不敢让任何人，甚至是方真英本人发现是她偷偷在帮忙。于是，宁珠臻将手里那个装着纱布药物等东西的黑色纸袋子放在门的内侧后，便准备转身离开。

只是，正当她准备迈开步子，原路偷偷返回时，突然——

她感觉后领口被人一把扯起，紧接着，领口勒着脖子，宁珠臻整个人被人一把提起来，身体腾空，脚尖更是一点都够不着地面。

随后，那只提着她领口的手臂微微旋了一下，宁珠臻瞧见一张长相精致却神情骇人的面孔。

那人朝着她咧嘴一笑，宁珠臻却只觉得他像是一头野兽，朝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