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止言一路上,一直都在想,他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徐邀星,解决她的困扰。
怎么样,才能让她不像现在这么难过。
可是他想了那么多,一开门,就看到椅子撞倒在地面,看到她弯下腰,后背一整条明显凸起的脊骨,看到她吐完之后呆呆地站直身体,肩膀不自觉地发着颤,像是在哭。
甚至直接用手去握碎掉的玻璃片。
他上前时,那些原本想好的话,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你在干什么?”
徐邀星手里的碎片“啪”地一下落到了地上,她张了张手指,痛楚和鲜血一块滴滴答答地往下坠,张了张唇,没能开口。
祁止言问:“是不是,那两个傻逼又过来找你。”
“……”
“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徐邀星挪开视线,有点狼狈地伸手擦了下脸,结果突然感觉颊侧一阵湿漉漉的触感,比刚刚没擦之前还糟糕。
一股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她不知道该回什么,只低声道:“没,他们的消息我都当做没看见……”
祁止言对这句恍若未闻,抽了两张湿巾过来,捏住了徐邀星的下巴,擦掉她脸颊上的血,盯着她眉梢的紫癜。
“上次是不是也是这样。”
“……”
“脸上的,是催吐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徐邀星讷讷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手心骤然抽痛了一下,她情不自禁地捏紧了骨节,浑然未觉血液一滴滴地顺着手渗了下来,有几滴甚至落在地上,横亘在两人的中间。
祁止言:“徐邀星。”
徐邀星沉默着。
祁止言再度开口:“能不能把消息,给我看一下。”
他微微垂着目光,语气让人听不出情绪。
徐邀星不想让他生气,条件反射性地就想给他看,可动作之前却又僵住,莫名地想到最后的那张照片。
尤其是,想到自己在对话框里写下的那些,
令人毛骨悚然的诅咒言论。
大段重复的“去死”。
和“杀了你们”。
她根本就不敢把手机拿出来,甚至都不敢直面着祁止言,只垂着头,讪讪道:
“……他们就是说了点很不好听的话,不好看的。”
空气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对峙着,谁也没先开口。
过了一分钟,又或者是一年,徐邀星忽然看到祁止言动了。
他后退了一步,离开了厨房。
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当中。
怔了两秒。
她忽然感觉一阵没来由的鼻酸。
哪怕是刚刚,眼睁睁地看着那畜生破口大骂,她都没有哭。
可现在,她却忽然很想掉眼泪。
她就是感觉,一切都完了。
因为太喜欢他了,因为太害怕失去他了,所以哪怕一直都戴着面具也没关系,只靠自己去面对那些敌人也无所谓。她只希望,祁止言接触的永远都是她好的那一面,永远不要看到她的阴暗面,永远不要厌弃她。
而且她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想跟祁止言闹矛盾。
明明她都已经很努力了。
可偏偏总是事与愿违。
她撒了谎,被祁止言戳穿。她的一切狼狈不堪,一切阴暗卑劣,全都被祁止言刚好撞上。
她都不敢想象,祁止言到底会用什么目光看她。他是否也会跟别人一样,从她最坚固最珍贵的堡垒,变成一片坍塌的废墟。
世界似乎就这样彻彻底底地寂静下来。
徐邀星的心越来越沉,几乎要跌到谷底。
直到下一刻。
她突然感觉自己的面前覆上一道阴影。
一道轻不可闻的叹息过后,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别动。”
“……”
徐邀星怔愣地抬起头,只看到祁止言垂下眸,睫羽垂下的阴影松松地扫在眼下那颗小痣上。
他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个小医药箱,取出百多邦喷雾,喷洒消毒一片之后,又拿碘酒,涂在她手心的伤口上。触感极轻柔,棉签擦过的动作温柔而又熟练。
他轻柔地给徐邀星包扎。
语气还是很平常一样,似乎一切的情绪,都随着眼眸的低垂,而消失不见。
“徐邀星,有些事情存在就是存在,你不要总是说‘没事’。我知道你其实说这些话,就是为了安慰我,”祁止言缓缓抬睫,目光幽沉,“但是,下次在哄别人之前,能不能先考虑一下你自己的感受。”
他是知道的。
徐邀星的性格,就是喜欢把一切困难都担到自己的头上,自己抗。她不愿意跟别人提那些,会让她和别人,都感觉不高兴的事情。
他能理解。
可他不愿意徐邀星总是这样做。
他头一次生出这样大的挫败感来,好像一瞬间回到了那个不确定的暴雨天,谢铮盯着他,问他这么些年到底都做了什么。
他本想为自己辩解两句。
可他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作为最该发现她不高兴,她身体不舒服,她精神状态不太对的那个人。
不仅没有及时出现守护在她的身边,还总是被她安慰,好像他才是受了伤害的人。
可明明她才是。
他好像,没有为她成功摆平过一件事。
没让她真正地开心过,哪怕一次。
祁止言替她整理好绷带,指尖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冰凉,于是只慢吞吞地,松开她的手: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感受也很重要。”
徐邀星听到这个语气,有些不明所以。
她觉得,祁止言好像,没有在因为她的隐瞒和卑劣生气。
可他的状态,似乎又有什么不太对。
所以,在感觉到他想要后退时,也忘了绷带的存在,条件反射性地伸手,扯住他的袖口。
祁止言似乎也因为这个动作一顿,抬头与她对视。
徐邀星张了张唇。
过了两秒,祁止言盯着她欲言又止的神色,率先开口:
“行李我都已经给你拿过来了,都在车里。春节期间去机场的人挺多的,等下早点过去,免得赶不上。”
他的话顿了一顿:
“这两天伤口不要碰水,不吃辛辣刺激,每天给我发照片检查,行不行?”
“……”
徐邀星怔怔地点头。
她变成了被扣掉电池的机器人,同手同脚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被祁止言带着下楼去赶飞机。幸好提前出了门,大街上车水马龙,路口人潮汹涌,到登机口的时候,时间已经有些紧张了。
徐邀星捏着登机牌,回头牢牢地盯着祁止言,确认他在不远处望着自己,才骤然松开了紧攥的手。
来来往往的人太多。
过了两秒,徐邀星的手机忽然响了下。她下意识地掏出来看了眼,链条小狗给她发了条消息。
【到苏泽了给我报个平安。】
祁止言打完字就将手机摁了息屏,抬头与她对视,冲她点了点头。
她攥着手机,过了半晌,才眨了眨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
上了飞机。
算不上特别远的路程,空姐看到徐邀星有点失魂落魄的神色和手上的伤口,还是给她拿了一条毯子,还贴心地问她有没有什么别的需要。
徐邀星摇了摇头,道了声谢。
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想把这一切都抛之脑后。可翻来覆去约莫半小时,呼吸还没完全平复下来,身旁的一个乘客却发出了如雷的鼾声。
她只能又睁开眼,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见状,空姐又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这次她俯下身,给徐邀星递了一副耳塞,还有一小把沉甸甸的糖果。
徐邀星下意识地双手接过,低声谢完,目光里还有些许的茫然——她以前也不是没坐过飞机,但从来没受到过空姐这样悉心的照顾。
有点不习惯。
可因为这份善意,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平静了下来。
过了好几秒,她拧开一颗糖,塞进嘴里,感受着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内融化,伸手将玻璃纸压平。
怔怔地借着反光的玻璃纸看了会,视线忽然变得很模糊。
她抬起了手,用手背蹭了下眼睛。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滚了下来,触感一片潮湿。
努力去擦,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完。
这才后知后觉。
自己压抑了好半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绷不住了。
她吃着糖,眼前一片朦胧模糊,盯着自己手心的包扎,忽然想到了去年夏天,祁止言替她打架的那次。
坐在飞机上,就想到了去年中秋回苏泽,他在暴雨天气追上来,两人被电闪雷鸣一块困在刺青屋里。
好像不管做什么,她都会忍不住想到祁止言。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一旦爱上另外一个人。
就会变得患得患失,就会变得胆怯懦弱。
变得有了软肋,不像从前那样,一无所有,所以无所顾忌。
……
傍晚六点半,下了飞机。
天色已晚,徐邀星拍了张落地的景色发给祁止言,又打字:【我到了。】
那头回复得很快:【好。】
【是叔叔阿姨去接你,还是打车?车打得到么?】
隔着屏幕,他的语气同之前并无差别。
如果不是因为脸上的泪痕,和手心灼热的伤口,徐邀星几乎要觉得,下午的这场崩溃,只是她的错觉。
沉默两秒。
徐邀星认真地回复了他的问题:【爸妈来接我。】
祁止言:【那就好,路上还是小心,慢一点。】
话题到这儿似乎就结束了。
徐邀星盯着屏幕看了会,想再跟他说两句话。
——今天我状态确实不太对劲,因为遇到他们就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很难受。
——我想要跟你说这些事情,咱们能不能好好地聊一会。
——我不是想安慰你,是因为很喜欢你,所以不想让你发现我其实是个很差劲的人,也不想让你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