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那样，

不是已经，

很漂亮了吗？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砰”一下猛地从徐邀星的头顶砸了下来，将她猛地撞倒在地，整个人头晕目眩，脑海之中不停地重复回放着这句话，像是被咒语禁锢动弹不得。

她唰地一下松开了祁止言的领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沙发上倒了下去。失重感让她在两三秒之后回神，脊背还残留着冲击的余震，

她恍若未觉地低下头，狼狈地拎起了自己潮透的鞋。

“……”

祁止言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说的话会让她反应这么大，眉心微微地蹙起，

“徐邀星——”

“我没事！”

徐邀星的声音骤然提高，她的感知已经稍微有点麻木了，机械而迅速地在一旁站定，顿了顿，才有点自嘲地开口：

“我只是没站稳……我不是突然想到减肥的，我高中那个时候……我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我需要减啊。”

祁止言看向她的目光似乎有点不太赞同。

“那也只是别人的想法。你……”

“不。不是的，”徐邀星打断他，“而且，从来都不是，‘我看上谁’。”

外面的风雨似乎小了一些，攀附在玻璃窗上的雨滴减缓了流淌的速度。室内的温度高一些，一层水雾渐渐浮现。

女人靠在沙发上，水滴顺着她潮湿的裤腿和鞋蜿蜒，流淌到地上：

“……我能有什么资格，去‘看’上别人，‘看’不上别人呢？”

空气沉寂。

两秒之后，祁止言忽然反问：

“你为什么没有这个资格呢？”

徐邀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她有点茫然无措，眸光之中写满了恍惚和不可置信。

祁止言伸手，扣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

“我觉得你有。”

“……”

徐邀星猛地眨了眨眼，望向自己的肩膀。

祁止言反应过来，松手。他垂下眼皮，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对不起。”

他差点忘了。

自己才是不能随便跟徐邀星靠这么近。

“我再拿两条毛巾给你，把水擦擦。等外面风稍微小一点，就——”

“……祁止言。”

徐邀星忽然开口，抿了抿唇，打断了他的话。

“谢谢。”

“……”

祁止言的肩膀僵硬了一瞬，紧接着转过头。

目光落在徐邀星咬紧的唇瓣上，沉默了两秒。

两人心照不宣地安静了一段时间。

祁止言给徐邀星留出了私密的空间，自己找了个后面无人的工位坐下，拿了个塑料袋里的便当。他的吃相很优雅，虽然动作快，但并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徐邀星也低着头，慢吞吞地将自己湿透的裤脚擦净了。

莫名想起了好久之前，他给自己带的抹茶小蛋糕。

将近十点的时候，外面终于不下雨。

一上车，徐邀星就照着祁止言的外婆家调了导航。

那儿离这儿并不远，一路上都没遇到几个红灯，再拐个弯就要到目的地。

徐邀星终于打破了一路上的沉默：“你打算在这儿待几天？”

祁止言单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玻璃上。

闻言，他的目光未动，语气随意：

“没想好。”

“哦……”

经过道闸，徐邀星打了个方向，往小区里面开，

“要不三天吧。”

祁止言一顿，扭头。

“我的中秋假期也就只有三天，”徐邀星踩下刹车，挂了P档，脊背挺得笔直，“虽然我师父想要我留在苏泽发展，但是我刚刚想了想，还是觉得北宁更有前途一点。”

“……”

“虽然一开始，我确实不太想再在北宁待下去。但现在想，我讨厌的是他，又不是这一座城市。”

她说完，没有转头。

借着余光悄悄地看了一眼身侧的人。

祁止言将支在一旁的手放下来了，突然道：

“掉头。”

徐邀星有点不明所以，但她以为是自己开错了方向。“哦”了声，听话地重新挂挡，往外开。一直行驶到小区外面，她才有点纳闷：“……不是这儿吗？”

“去旁边的酒店，”祁止言懒散地开口，“就住三天，我还收拾什么房子。”

“……”

徐邀星的脸部温度骤然上升了几个点。

她靠着强大的意志力让自己没分神，老老实实地开到酒店的停车场。准备让祁止言下车的时候，她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侧过身去扯住祁止言的安全带。

没想到，祁止言自己的手也恰好伸了过来。

两个人的指尖在同一个地方相触，徐邀星很快就蜷起了手指，有点诧异地抬起了头。

“咔”一声，安全带轻轻松松地解开。

下去之前，徐邀星听到他翘起唇角，闲闲地来了一句：

“扯平了。”

-

到家的时候，徐邀星还有点魂不守舍，怕张明珍过来骂她，匆匆就跑进了卫生间，将脏衣服脱到洗衣机，准备冲澡。

在即将进浴室之前，她的余光忽然瞥到了镜子，脚步不由自主地在原地顿住，微微转了个身，打量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素白色的脖颈下肩膀薄薄，锁骨几乎要跃出来，柔美的线条下衔接着细细窄窄的腰、修长的双腿。

没有任何修饰的脸蛋只有巴掌大，浓黑的睫羽，极浅的肤色，微抿的红唇。轻灵而素雅，带着古典的气质。

像是从水墨画里飘出来的。

徐邀星有点怔怔地向前一步，伸手碰上镜子里自己的脸颊，有点恍惚。

有点不合时宜地想到一句词。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曾经的自己也站在这儿照过镜子。

但那时候看到的，只有厚厚的肩膀。满是赘肉的胳膊，粗壮的屁股，大腿，小腿。

圆圆的脸，五官都不立体。动起来，笑起来，别人是花枝乱颤，自己却好像是肥肉乱颤。

想起那样的她。

祁止言竟然也会觉得漂亮吗。

热水已经放了出来，徐邀星匆匆走到花洒下。皮肤骤然接触到高温不太习惯，她打了个哆嗦，还是没能将脑海中翻涌的思绪给压下去。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她觉得。

自己好像，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冲动。

就好像大一那年转专业。

她认定了自己究竟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之后，不顾一切，头破血流，也要坚定地跑去目的地。

即使她已经考虑到自己失败的后果。

很有可能学了美术，更加没有前途。

很有可能最后发现，祁止言跟杨文彬一样。

她也想试试看。

想跟祁止言在一起。

毕竟就眼前，学美术的结果来看。

或许，一切都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

心里有了记挂的事，徐邀星只用了十分钟就洗完了战斗澡。恰好到了午饭的点，她头发还没吹干，就被张明珍拉着坐到桌边，盘问了一大圈早上出门的事儿。

好不容易坦白完，徐邀星已经口干舌燥，也歇了想要跟妈妈讨论恋爱的心思。

趁着洗碗的工夫，她站在水池旁，掏出了手机。

本想给祁止言发消息。

但是他一夜没睡，又清醒了一早上，现在到酒店，肯定已经在补眠了。

她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而且，说起来。

之前她跟杨文彬在一块。

比起主动的喜欢，她更像是赶鸭子上架，逼着自己去克服心理阴影。

结果谈的“恋爱”，像是偶尔才拼桌见面的陌生人，她连手都抗拒牵，平常也不怎么聊天。

她在这事儿上也没什么正经的经验。

所以。

出于谨慎考虑。

就像她学习美术需要报班等老师教学。

想要谈恋爱，也得跟狗头军师们求取一波锦囊。

犹豫了一会，徐邀星点开了自己跟柴月的聊天框。

巧的是，她的那句“宝宝”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柴月就率先甩了一条语音过来。

徐邀星点开。

“星星我跟你说！！！我真的受不了了！那个男大学生百分之一万就是对姐有意思！！他现在就是在！勾！引！我——”

“啪”一下。

徐邀星把语音关了。

缓了两秒。

她觉得不能跟现在上头的柴月说。

毕竟自己的举动，

听起来也挺像是“勾引”的。

徐邀星退出聊天框，又在通讯录里翻找了一会。

这次选中了何伏苓。

何伏苓作为已经成家的前辈，应该在恋爱这件事上，比她有更足更丰富的知识储备。

徐邀星：【师父。】

徐邀星：【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那头回得很快：

【什么事儿？】

【考虑留在北宁还是苏泽，要老顾的联系方式吗？】

徐邀星：【不是。】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敲字：【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发展我跟他的关系，你觉得……】

字还没敲完，那头一条语音发了过来。

“哎我刚好也有件事要跟你说。我今天到鼎风挂休息牌的时候，发现之前那个姓谢的帅哥正在我们办公室门口等着。他问我你在不在。我看了一眼，他好像提着东西想要送给你呢。”

何伏苓那边响动了一阵：

“这么一想，我感觉我还挺经常看到他的，他好像跟你同一个时间段下班……”

“邀星啊，你觉得——”

怎么又扯到谢铮了。

徐邀星的话题成功被何伏苓扯偏了，她不得不向后者说明自己对谢铮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一场激烈的“辩论”下来，她也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些什么，只能有些怅然地仰躺上床。

不是。

这么多人。

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帮忙给点建议的吗？！

……好像有一个可以。

徐邀星忽然想到一个人选，她一骨碌翻了个身。

退出微信的界面，翻页，点开了另外一个软件。

两秒之后，她紧张而期待地发出了一条私信。

——【幸运星，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