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邀星跑出去的步子顿住，有点诧异地回了头。

“什么？”

张明珍：“我说，他转学走之后，在你高三的时候，有一次来过我们店里……”

“不可能。”

这还是徐邀星头一次这么坚决地反驳妈妈，她的语气有点生硬，说的一板一眼的：

“那时候他马上都要准备出国了，怎么可能会再到苏泽来？北宁到苏泽一千多公里，坐飞机都要两个小时——他总不能千里迢迢回来，就为了吃一顿我们家的饭。”

“……”

闻言，张明珍有些讷讷，原本笃定的模样也消失了，反而变得有点不太确定起来：“也是……”

“而且那个时候，”

徐邀星的表情忽然暗淡了下来，她好半晌才慢吞吞地换了一只拎箱子的手，重新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我倒希望他没有来。”

最后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

“……”

张明珍一怔，自知自己似乎又提到了让女儿伤心的事。

便像是做错了事般低下头，也不再多说些什么。

只是慢吞吞地走到沙发旁坐下，控制不住地想到了好几年前的那些事情。

徐邀星在学校里被霸凌的那段时间，她跟徐国瑞两个人正好在忙分店的事宜；早出晚归的夫妻俩平常都碰不到正在上高中的女儿，直到某一天，老师突然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到学校来一趟，把徐邀星接走。

夫妻俩惊呆了。他们女儿从小到大拿的奖都是三好学生，学习上从来没有让父母两人操过心，怎么会突然被叫家长呢。

于是，就算店里很忙，两人还是努力挤出了时间，匆匆忙忙地赶到学校，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徐邀星脸色苍白，坐在凳子上，如受尽惊吓的小兽一般低着头。

白色的校服，下半段沾满了饭菜的汁液。上半身则浇透了水，隐隐约约露出里面的内衣来。

她整个人都蜷在一起，神情已经有点麻木了。

女老师歉疚地蹲在地上，不停地伸手拿纸给她擦拭；见她的父母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是邀星的家长吧？”

“很抱歉让你们看到这个情况，其实前两天邀星就跟我说……班上有男生在欺负她。但因为只停留在口头的摩擦，我就训斥了那些家伙，联系了他们的家长要他们回家反思。”

老师很惭愧地开口：

“本来以为事情都已经结束了，但我实在是没想到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说什么都迟了。

张明珍将女儿接回家，一路上哭得眼睛都睁不开，除了痛苦和愤怒之外还有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女儿遭遇了这种事情，却没有跟自己讲。她明明觉得，他们家里的关系很好。

直到她打开自己跟女儿的聊天框。

她突然发现，女儿这段时间以来，每天晚上都会发一条“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

有些时候，还会变成“妈妈，我好难过”。

“妈妈，有人欺负我”。

“妈妈，我好想你”。

“妈妈，能不能接电话”。

徐邀星从小到大都很乖，也不哭也不闹，还总是逗旁人笑。

张明珍很忙，只以为女儿说这些话是在跟自己撒娇，经常到第二天才会回复，更甚者，有些时候都不回复。

可是她不知道，这不是撒娇。

这是求救。

妈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妈妈，我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吗。

妈妈，为什么老师帮我，我却更痛苦了呢。

妈妈，为什么……

为什么你这么忙呢。

你能不能有空，听我把话说完。

能不能，

救救我呢。

张明珍后悔得几乎痛不欲生。

她跟徐国瑞当即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当即联系律师，接连好几天都奔走在学校和家之间，要求霸凌者必须道歉以及转学退学。

忙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她偶然接到了饭店里打来的电话，说有个少年在门口要见她一面。

她以为是那几个霸凌者，气势汹汹地就去了。

到了现场，却发现，来人不是他们，是祁止言。

那天外面下着狂风骤雨。

祁止言没有伞，是冒着大雨跑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脸上负了伤，捂着手臂，腿似乎也因为疼痛有些站不稳。

高挑俊逸的少年，沉默着，垂着头站在饭店的门口，雨水一滴一滴从他前额滚下来，落在睫毛上。

看上去就像是泪水一样。

发现张明珍过来的时候，他才即刻回神，急促道：

“张阿姨，请问徐邀星在吗？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

张明珍盯着他看了一会，确认他不是那几个混蛋，怒气散了些，心情却有点复杂。

她给祁止言抽了点纸，摇了摇头：“邀星现在在休息。”

祁止言看上去有点失望。

但他很快就缓了过来，又上前一步，很认真地开口：“那，等她休息好了，您能跟我说一声吗？我就在这里等她。”

“……”

张明珍如今已是焦头烂额，寝食难安。也知道自己的女儿绝对比自己的状态还要差。

所以即使祁止言的态度这样好，她还是拒绝了：

“同学，你早点回去吧。邀星现在不想见人。”

“求求你了阿姨。”

祁止言低着头，腿上的伤口让他有点踉跄，“你能不能跟她说一声，就说……那些人肯定不会再欺负她了。真的——”

“……！”

张明珍盯着他诧异地望了两秒，蹙起了眉。

她对祁止言有些印象，算不上差；但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她对这个年纪的男生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我说过了，邀星不愿意跟你们任何一个男生来往！她不会过来的。我不管你是替谁来道歉，替谁来说话的，我女儿都不想跟你们见面！”

“……你回去吧。”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滞。

祁止言的身体摇晃了一瞬，扶着旁边的桌沿才站稳。

“外面下着雨呢，”张明珍疲惫地转过身，“带把伞吧……”

伞递出去的时候，祁止言却后退了一步。

他低垂着眉眼。

外面天色很暗，店里人声鼎沸，暖黄色的光洒在他的身前，背后却隐没在一片暗黑之中。

他的发丝凌乱，湿漉漉地滴水到脸上，被有些颤抖的手擦掉。

“她的东西我已经都放好了，”祁止言低声说，“让她不要……不开心。”

张明珍一顿。

饭店的大门被打开，暴雨倾盆而下，屋檐处斜斜飞进雨珠，溅了满地，溅了他满身。

祁止言的身前也湿透了，他从暖黄色的光芒之中退出去，走进黑暗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得回去了。”

但又似一句承诺。

重逾千金。

“我以后，还会来看她的。”

-

走到卫生间旁，就能听到吹风机在嗡嗡地响。这还多亏了霍斯行以前在这房里住过一小段时间，里面的基础设施还是全的。

徐邀星带着药箱走到过道，抬手敲了敲门。在等到祁止言过来开门的这一会，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记挂着妈妈刚刚说的那段话。

有股莫名的滋味浮上心头。

“怎么了？”

吹风机被“咔嗒”一声摁掉，祁止言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侧眸望过来，“我马上就好。”

男人姿态散漫，语气是他一贯的随意不羁，周身透露着一股不易觉察的温和。

徐邀星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张明珍肯定是看错了。

不然，祁止言怎么可能会在那段时间找她呢。

“没怎么，”

徐邀星舔了舔唇，“我就是想到你说刚刚被人撞……身上有伤口吗？”

她将药箱递到了前面，冲他展示了一圈里面的常备药，还贴心地为他留足了面子：“你看看，要不要顺便在里面涂一点，别太疼。”

她大概是忘了脱，所以身上还套着那件祁止言给她的灰色开衫，动作小心翼翼的。

眼睛很亮，清澈见底。

像是一只放松了警惕的灰色小猫。一碰就能碰一滚，露出软乎乎毛茸茸的肚皮躺平任吸。

祁止言原本，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谢铮的那几句话。

此刻，盯着徐邀星泛着浅粉的指尖看了半晌，他突然扯了扯唇。

就算谢铮的气势再张狂。

那又如何。

“好。”

他骤然松开了握住门把的手，随着“吱呀”一声，缝隙扩大，男人光裸在外的上半身也一览无余地展示了出来。

他宽肩窄腰，皮肤白皙，一层恰到好处的肌肉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水珠，随着人鱼线的沟壑滚进了裤沿，最终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给我吧。”

徐邀星猝不及防地愣在原地。

两秒之后，她几乎就反应过来，匆忙地偏过了头。

耳根“轰”地一下红透，霞云几乎要从脖颈往上，一路攀爬到脸颊，将她整个人沁得热乎滚烫。

“不是，”她“哗”一下把手撤回来了，“祁止言，你……”

她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你怎么不穿衣服。”

“？”

祁止言微微地上前一步，锁骨随着他的动作更加明晰。

好闻的香气以及扑面而来的男性荷尔蒙，在一瞬间，将周围的气温推高了好几度。

“你觉得呢。”

祁止言有点似笑非笑地侧靠在门框上，盯着她身上的灰色开衫。

“我衣服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