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邀星目前所在地开回刺青屋,需要大概二十五分钟。这段时间内,通过祁止言的转述,她已经明白为什么父母不接她的电话了。
张明珍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在外面,明明被欺负了,还要装成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回复完小作文之后,干脆直接带着徐国瑞一块,买了苏泽到北宁的机票,飞了过来。
他们不是第一次坐飞机,从前出差的时候也坐过。但现在毕竟年纪大了些,思想还没转变过来,上飞机之前就把手机给关了机。
到北宁之后,两人直接在机场门口招了辆出租车,到了刺青屋的门口。
之后他们终于想起来手机的事,但还没来得及开机联系徐邀星,就先被祁止言给找到了。
所幸是找到了。
晚上的风已不似白天那样燥热,甚至还有些凉。徐邀星开了扇车窗取代空调,目光牢牢地盯着前方的道路,黑长的发丝却顺着风的方向撩到了身后。
如果真的“丢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祁止言已经替她将父母安顿好了,就在放东西的八零三。她一身汗地打开门,直接大喊了一声爸妈。
“……所以我们就——哎!闺女啊!
张明珍第一个听见她的声音,连忙站起来,翘首以盼似的,抓住一旁徐国瑞的手;徐国瑞也终于松了口气。
“闺女!”
“……”
徐邀星接连应下,换了拖鞋往里走,抬眸。
祁止言里面穿着一件T恤,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灰色开衫。从前坐姿散漫的他此刻正襟危坐在两个家长的中间,安安静静地垂着眸。发现徐邀星过来之后,才抬起头,冲她微微地扬了扬眉梢。
像是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你们两个要过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能不让你们过来吗?”
徐邀星脾气好,此时的语气也不是责问,而是带了点担忧的撒娇,“给谁都打不通电话的时候,我真的要吓死了。”
“我这……”
张明珍一时语塞,几秒之后又叹了口气,直起了身子:
“妈妈也不是故意的。但是我要是跟你说了,你肯定不让我过来。你是我生的,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一个人在外面过的不好,从来不往家里说——小祁同学还在呢,我不数落你!”
“小祁同学,你说说,阿姨做得有没有错?!”
“……”
徐邀星扶住一旁的柜子站稳,看了一眼祁止言,模样有点无奈:
“妈,你别为难人家了。”
今天这件事又是祁止言帮她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
“不为难,阿姨,”祁止言的语气没有半分顽劣乖张,反而听上去很平和,“爱子之心,人皆有之。”
徐邀星一怔。
“哎哟,小祁同学,还是你懂阿姨,”张明珍笑了,“对了,阿姨还没有问你,你……有对象吗?还是单身啊?”
“阿姨,我单身。”
“单身啊?你这么优秀,怎么是单身呢?!”
“……”
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祁止言稍微顿了一瞬。
他抬起幽深的眸,笑意不尽然:“我不着急。”
“邀星现在,不也是单身吗。”
空气凝滞。
绕了一圈,话题又回来了。
徐邀星知道,他们过来是必定要提这些的,她躲也躲不掉。索性直接在沙发边沿坐下,坦诚地等候审判。
“……说到这件事。”
一直一言未发的徐国瑞终于动了,他愁得从烟盒里抽了支香烟出来,刚打算吸,就又折了,有点心疼地望向徐邀星,
“跟爸讲一下,那小子怎么欺负你的?”
“……”
明明做好心理准备了。
但徐邀星还是张了张唇,卡壳了似的。
“叔叔阿姨,你们先聊,我去倒点水。”
祁止言站起身来,将中间的位置让给徐邀星。他本人却在自己的家里远远地走开,找了个边缘的地方待着。
徐邀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
几秒之后,她像是终于建设好了,缓缓地开口。
……
祁止言一个人站在厨房里。
水杯好好地放在一旁,空空如也。
他等得很平静,身体微微倚在流理台上,看似专注地盯着不远处的钟表,目光却好半晌也没有动一下。
隔着薄薄的一层玻璃,他能朦朦胧胧地听见从客厅传来的交谈声。
一开始是一道温和平静的女声在叙述。
然后就插入了另外一道高亢尖利的女声。
顺势还混杂着男人暴怒的国骂。
最后,开头那道温柔的女声,又开始安慰。
祁止言的目光似乎动了动。
几秒之后,他却又低下头。
如此持续了约莫二十分钟。
话题结束。张明珍已经哭到眼眶红肿,徐国瑞带着她去里面的洗手间收拾自己。而徐邀星慢吞吞地,往厨房间的方向走了过来。
玻璃门“哗啦”一下,轻轻地打开了。
“祁止言,”徐邀星轻轻喊他,“今天又麻烦你了。我马上带我爸妈出去找个酒店,你……早点上楼休息——”
祁止言换了一个姿势站定。
以他的身高,能够轻松地,看到徐邀星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
男人平静地开口,声音有点微不可闻的干涩。
“你跟爸妈讲了多少?”
“……”
大约是因为没想到祁止言会这么懂她,又这么直白,徐邀星抿了抿唇,盯着自己的脚尖。
“就讲到……他来刺青屋。”
一直摆放在桌面上的空水杯被注入水源,乒乓地摩擦一声,被塞到了女人的手里。
“那不就得了,”祁止言低声说,“女儿有家还要去住酒店,最后那件事你也兜不住。”
手里的水杯温热而熨帖,徐邀星哑然。
她反应过来,张唇——
“我上楼了。”
祁止言将开衫脱了下来,搭在徐邀星的肩膀上,轻轻地伸手替她整理好,指尖在不经意间揉了一下她的小发旋。
“如果有什么事,就叫我。”
不远处,父母仍在交谈,带着哭腔和谩骂的声音吵吵嚷嚷;中央空调呼呼吹着寒风,偶尔机械性地响两声。
厨房间内,刚刚被用过的饮水机滴下一滴水,两人的呼吸声与彼此凑近。
清晰可闻。
祁止言伸手去推玻璃门。
徐邀星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角。
祁止言停在原地。
一秒后,他骤然回头。
这样望过去,他看见女人别在耳后的黑发微微翘了一个很小的弧度出来,纤长的睫羽在不停地颤,鼻尖不知什么时候红了一点,声音有点轻,又有点软,含着点控制不住的鼻音。
“祁止言,你……”
她有话想要说。
“好好休息,”她抬起头,笑了一下,“晚安。”
几秒之后,祁止言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猝然收回了自己落在徐邀星脸上的目光。
“好。”
-
祁止言这下是彻底走了。
张明珍也很快,在徐国瑞的陪伴下,恢复了状态,从卫生间出来。
她平静地在姑娘的身旁坐下,搂住她的肩膀,便开始忧虑别的问题。
“你有没有把那个杨文彬的联系方式删掉?他没有再来骚扰你了吧?”
徐邀星被搂得摇晃了一下,垂眼盯着手里的杯子。
模样好似在出神,过了两秒才回答。
“嗯,没事了。”
“那就好……”
张明珍顿了顿,又忍不住提,“今天这件事情,咱们过去了就过去了,不要再想了。看错了人,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妈妈刚刚跟爸爸商量过了,”她继续道,“我们两个人一致认为,只要你自己一个人过的高高兴兴的,不谈恋爱,不结婚,也没有关系。反正以后有爸爸妈妈养你,你在外面过得不高兴了,就回家,回来继承我们的小饭店。”
“……”
饶是徐邀星的心情极其压抑,听到这番话,还是忍不住失笑。
她的鼻尖有点酸,将脸蛋埋进了妈妈的肩窝,声音轻轻的。
“好,谢谢妈妈。”
“妈妈没有在开玩笑,”张明珍亲亲她的脑门,“你喜欢当纹身师,还可以继续当。你师父不是在苏泽也开了一家店吗?”
“等你们那家店可以营业了——应该快了吧。”
“你就别待在北宁了,回苏泽吧。”
“……”
徐邀星忽然睁开了眼睛,一怔。
妈妈说的其实没有错。
等刺青屋在苏泽的分店开下来。
她的工作,家人,都可以在苏泽定下来。
“再说吧。”
她忽然道,“现在店那边是装得还行了,但是全是甲醛,要通风散味,而且最主要的还是那边人手不太够,就只有我过去的话,店做不起来。”
张明珍没考虑到这一点,连忙称是。而且缓了缓,也又开口:
“对对……而且,柴月那姑娘也在北宁,你要是回去了,跟她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住在一块了。”
“……”
徐邀星勉强笑了一下。
“嗯,对。”
她忽然站起身,将父母两人给推到主卧门口,让他们早点休息。自己给柴月打完电话,则去了侧卧。房间没开灯,朦朦胧胧地映着远方的影子,徐邀星伸手摸索了一下。
“啪”一声。
不是灯开了。
是她身上的灰色开衫,随着她的动作落到了地上。
等她说的那些都解决,她确实没有留在北宁的必要了。
徐邀星蹲下.身,摸黑,将祁止言的开衫捡起来,抱在怀中,莫名其妙地停在了原地。
可是,为什么。
她想到要走的时候,
会很舍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