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说十多日前，在京城郊外发现了一具尸体，衙门派人来让她去认领，看是否她女儿。老婆子一看那鞋子就知道是自己女儿，那是她亲手为女儿缝的，怎能不认得，伤心欲绝当场晕了过去。

郊外的案子应由当地县衙管理，最多上达京兆尹，断没有让大理寺处理的道理。

王秋心的尸体是一上山砍樵的樵夫发现的，随后便报了官。京兆府审理后，以王秋心意外失足，后脑摔到石头上失血过多致死结案。

可老婆子不相信自己女儿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没了，先是去京兆府衙门闹，京兆尹推诿就将案子扔给了大理寺，大理寺也不是帮别人擦屁股的，大理正一瞧，近畿地区的案子，可不归他们审理，忙扔回京兆尹，两边推来推去。

老婆子走投无路，日日以泪洗面，听闻长安城杀人案闹得满城惶恐，老婆子心里愈发有不好的预感，只能日日来大理寺和京兆尹衙门前闹，但求能查明女儿的真正死因。

“这样吧，大娘，这个案子大理寺接下了。”

老婆子喜极而泣，跪下道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应祉忙叫大娘起身，让属下带她去记下案子详情。

景清幽靠在椅背上偷偷瞅了眼应祉，事不关己地调侃：“应少卿，这京兆府的事务您都要插手了吗？您真是有闲心啊。”

应祉似是不甚在乎，“听闻景相关心民生，广听民意，一生高风亮节，两袖清风。难道中书令没有教导令爱要查明百姓冤情，还百姓公道？”

景清幽坐在椅子上，抬头直视应祉的眼睛，微微笑道：“那自然是下官入刑部前家父就教导过。”

应祉顺着便继续道：“那好，就麻烦景郎中替我跑一趟京兆府，将卷宗调过来。”

他也真敢说，景清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应祉，我是刑部的人，不是你们大理寺的小吏，圣上是派我来协助大理寺彻查长安连杀案的。”

应祉满不在乎，“我知道啊。”

“正因为是你，我派去比较放心。”

“你……”给景清幽整得哑口无言了，她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泥巴上。

“明日再说吧，今日我累了。”景清幽甩甩袖子走了。

景清幽先去一家布庄买了几匹布，想着为嘤嘤裁几件新衣，她手脚慢，早日做，赶在新年前应该能做好。

回到景府，还未走进去就知道了今儿一定热闹。早上出门前，苏凛柔便与景清幽说了，今日阿渺要回来。

景清渺，景清幽的二姐，景家的嫡长女。

前年已嫁作人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小孩子现在还只会咿咿呀呀的，走路乱七八糟，歪歪扭扭的。

景清幽还挺他这个喜欢小外甥的，脸蛋小手肉乎乎的，黏糊糊地叫自己“姨母”，看着他歪歪扭扭地朝自己走来，景清幽忍不住想要嘬他。

走进后院，阿娘抱着阿原，小孩子咯吱咯吱的笑声从那边传过来，景清幽开心的脚步不自觉轻盈许多。

甜甜地唤了一声：“阿原~”

苏凛柔抱着阿原转身，“瞧瞧，谁来了呀！”

小家伙似乎一眼没认出来是谁，只觉眼熟，眨巴着大眼睛瞅景清幽。

景清幽脸凑过去，捏捏他肉肉的小脸蛋，“怎么，小家伙不记得我了？当初是谁带你去买糖人的，害我被你娘教训了，嗯？”

阿原突然兴奋起来，摇摆手臂，嘴里“咿咿呀呀”。

“我是姨母，记起来了吗。”

景清幽从阿娘手里抱起阿原，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姨——母——”

小家伙盯着景清幽的嘴型，学着她的样子张嘴，说得怪使劲的：“姨！母！”

“哎！”两人对着笑得乐乐呵呵。

景清渺和她夫君从小院里漫步过来，看着儿子和妹妹俩人这么快熟悉起来，笑道：“阿幽，阿原果然和你亲，你们好久未见了，他竟然在你怀里不哭不闹。”

“阿姐，姐夫。”景清幽对着俩人欢快地打了声招呼。

景清渺和萧霁俩人是媒人撮合，两家见面之后便相定了的亲事，婚后二人也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景清幽曾问过二姐，与自己根本不熟悉的人成婚，是何感受。

景清雅只道：没甚感受，世人不都是如此吗。

好在萧霁家风端正，为人和善，二姐嫁过去婆家人待二姐也极为体贴周到，夫妻感情也在婚后慢慢培养了出来。

生了萧原后，二姐身子虚，姐夫竟请辞居家照顾妻儿，应国公家大郎宠爱妻儿顾家的名声便在长安传开来，当真是羡煞旁人。

晚宴时候，景清幽莫名成了众人的焦点。

明明她正在逗阿原玩呢，俩人玩得不亦乐乎，她阿姐的一句话让她笑容骤然消失。

“阿幽，你这么喜欢小孩，怎么不赶紧成亲自己生一个呢？”

景清幽：“……”

一听，景仲明和苏凛柔同时看向小女儿。

景清幽被这灼热的目光盯得心里不安，苏凛柔顺势而为，“阿幽啊，娘听媒婆介绍了宋家的小儿子……”

“爹，娘！女儿吃饱了，先行告退。”景清幽赶紧说完走人。

苏凛柔一脸无奈的表情，“阿渺啊，你可得好好给我劝劝你这妹妹。”

观此场景，桌上众人皆是无奈地笑笑摇头。

苏凛柔的大郎景惟风早已成亲，生了一男一女，二娘子景清渺也生了一个郎君，就剩阿幽够她操心了。

太阳渐渐西沉，景清渺离府前去了趟妹妹院子。

“阿幽！”

景清幽正坐在院子里悠闲看书吃果子，“阿姐，你怎来我院子里了，我估摸着你们要离府了，还打算前去送你们呢。”稍顿片刻，反应过来，“你该不会真听了阿娘的话，前来说服我，让我去见那什么宋家小儿子吧！”

景清渺无奈笑道：“不是，我就是来与你说说话。”

景清幽一愣，“说什么呀。”

姐妹俩坐在院子里，话话家常似的，景清渺用手指了指阿幽的心。“阿姐就是想问问我们阿幽，你这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了？”

景清幽一听，嗤笑一声：“哪有！我虽与那些男的日日混在一处，但我对他们绝无半点想法，相反，我觉得他们很烦。”

“你这……”景清渺无法，换个思路，“我听闻你最近和镇国将军家的二郎在一起查案？人家丰神俊貌，仪表堂堂，你没点感觉？”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啊。

“我不管他是哪家的郎君，我只知道他是大理寺少卿，是现下与我一同查案的同僚，别的感情，没有。”

景清渺思索须臾，继续打探：“那阿幽心里是如何想的，长安的儿郎竟都瞧不上？”

景清幽叹了口气，“阿姐，你看，阿爹与阿娘这么幸福，也免不了阿爹有小妾，而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不能，我宁可不嫁。且我在朝为官，做得皆是我乐意之事，若将来嫁作人妇，在家相夫教子，免不了要舍弃这一切。”

“你心属之事，阿姐虽不懂，但阿姐知道你与我们是不同的，我若来劝人，倒显得阿姐不明事理了。”

听了景清幽的话，景清渺方真正敬佩起她这个妹妹了，哪家娘子不渴望自己的夫君是只爱自己一人的，可谁都知道这不可能，若夫君纳了妾，还得装作大度，得一声贤内助的名头。只有阿幽这么想着，也与所谓的寻常反抗着，阿幽如此优秀，一定能遇到懂她的郎君。

暮色四合，景家一家子人在府前送萧家人离开，马车的影子渐渐消散在街角，众人才转身回府。

景清幽往里走，苏凛柔突然想到什么，一脸担心的神色，脚步不免慌张起来，左走几步牵住女儿的袖子，“阿幽，快到晦日了。”

景清幽拍拍的娘的手，安慰道：“阿娘，我没事，我早有准备。”

景清幽的心疾便是在每月的最后一日发作，严格来说，是每月三十，但不准，自玄冥峰修炼之后，景清幽体内的血气虽能有所抑制，且心稍有不适便能预知是心疾要犯了，但犯得时间不定，倒使她害怕了。

往日是确切的每月三十，偶尔会整月都不发作，但下月心疾便会提前，可提前的日子不定。好在心疾发作都是在深夜三更天后，倒从被外人察觉。

阿娘的担忧，她自知晓，上月心疾未犯，这月不知何时了。

景清幽回屋拿出那把镶玉宝剑，这是蓝识送她的，说是她那心上人命高人打造出的，景清幽试了下，确实不错。

东西是好东西，可人不是个好东西。

蓝识一身武功绝学，全被那人废了。如果她没有就此沉沦下去，玄冥峰的真师应是她的，哪有白祁的份！还被白祁所骗，贪图上了所谓的《武功秘典》。真是贻笑大方，下月便是蓝识的祭日，她还要再去她墓前笑她，让她在下面都不得安宁。

屋前院子里，景清幽就着月光为伴，操练舞剑，动作飞快，只可见寒光照人。剑气随着起舞之人，气势破竹，院子里的落叶随风挥舞起来簌簌翩飞。

舞剑声犹如一声号角，势必要划破这长安表面的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