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自助区的食物由各种烤鱼与肉类更换为甜品，阿芙拉终于借口去盥洗室，暂时脱离了对话。

贝克朗和雪伦夫人都属于社交场上手段高超的那一类人，即使面对高傲的亚伯拉罕也始终圆滑周全。塞伦佐餐厅举办的主题餐会毕竟带有一定的社交功能，大使先生自然也乐于表现出因蒂斯共和国的官员商人之间的融洽、平等、充满尊重的氛围。

至于艾萨克·亚伯拉罕是否后悔使用富商做为明面上的身份伪装，被迫听贝克朗介绍贝克兰德的因蒂斯商会，阿芙拉就不得而知了。

她关闭隔间的门，快速进入虚界检查了自己身上是否被留下追踪或诅咒的手段。

这与到底是谁出于什么理由收购“黎明骑士”无关，而是她还记得不久前自己因为安德森的关系，被魔女教派当成了导致一位“痛苦魔女”晋升半神失败的黑手之一。

无论她最后找不找“期望”背下这口黑锅，当她昏迷中被安德森带到海盗船上一起出现那一刻，就可以确定她上了魔女教派的关注名单。

更何况，有她之前在因蒂斯杀了一位“欢愉魔女”的历史在前，又有和“疾病少女”特蕾西冲突并杀死她的大副在后，即使“期望”出面交涉让魔女教派暂时不会出动半神，也不代表半神以下的针对就会偃旗息鼓。

特蕾西没有大张旗鼓在海上公开她的画像进行悬赏，反倒更像一种麻痹，等待她放松警惕，被暗处的蛛网捕捉。

魔女们可以利用镜子进行通信，而且极其擅长记忆与分辨女性的长相特征，在她们面前，一张半脸面具根本不能算作伪装。

现在是周日晚上……头疼起来了……她抓紧时间在虚界点燃蜡烛，以赫密斯语快速念诵了一段尊名。

“我一直对因蒂斯的文化充满好奇，”

盥洗室外，为前来用餐的女士们单独准备的补妆与休息区域里，不知何时出现的雪伦夫人笑意盈盈收回打量自己镜中侧影的视线，嗓音婉转说道，“人们都说，特里尔是一座美丽热情的城市，在那里你可以期待全世界最浪漫的邂逅。”

宽敞得足以容纳一间旅馆套房的休息室此时只有雪伦·霍伊和阿芙拉两人，被缕空花纹薄毯覆盖的长沙发上方墙壁铺着一整面巨大的玻璃镜，煤气灯柔和的光晕与各种黄金装饰物品的反光衬托得房间里亮如白昼，也衬得雪伦夫人原本就带有几分纯真柔弱的容貌近乎圣洁。

“共和国从来不会辜负美人的好意。”阿芙拉就当自己是在全息网游里语擦，心态抽离地配合演道，“每一位有幸见到您的特里尔人都会由衷地这样赞叹：您的笑颜比洒遍圣维耶芙教堂穹顶的阳光更明亮。”

听她这样说，雪伦夫人刚补了一层口红的嘴唇上笑容更浓，莹润的眼眸仿佛能沁出水一般，轻咬嘴唇的动作不禁让同样身为女性的阿芙拉也……在“不和谐的馈赠”作用下毫无波动。

不过，感觉到神奇物品屏蔽的些许波动，她也终于确认了对方至少也是位“欢愉魔女”，而非单纯长得好看。

这位标准的魔女教派成员有些害羞，又有些埋怨地扭过脸，眼神却好似欲拒还迎，透过浓密的睫毛落在阿芙拉身上。

“不，我不相信每一个特里尔人都和您一样亲切，如此甜蜜地恭维像我这样的人。”

不等阿芙拉回答，她紧接着又说道：“我最近会留在贝克兰德，住在我丈夫生前留下的宅邸。我对因蒂斯各方面都很感兴趣，可以请您出席我举办的下午茶会，分享一些经历吗？”

阿芙拉微微扬眉：“如果您想感受特里尔的激情与开放，大使先生应该比谁都擅长热烈地讲述它。”

她已经做好了离开餐厅后随时可能受到魔女教派袭击的准备。在雪伦夫人补完妆喷香水时故意往后退了几步避开波及的范围只是为了麻痹对方，实际上并没有抗拒她随即卷着一阵香风走到自己身间接沾染。

雪伦·霍伊明面上的身份是贵族遗孀，得让对方主动暗中跟踪自己、偷袭自己，才能在事发后避免被怀疑。

雪伦夫人没有介意她忽冷忽热的表现，反而好像从中得到了某种乐趣，脸上的笑意更加温柔真切了几分：“亲爱的朋友，你怎么会这样想？大使先生或许有着一些因蒂斯人的特征，但在贝克兰德，那绝不是最受欢迎的一种。我一直认为，一个女人真正渴望了解的内容，只有另一个女人才会懂。”

“哦……是的，当然没人会比您更能理解深刻。”阿芙拉意味深长地说道。

既然已经登上魔女教派的名单，又是雪伦夫人主动送上门来，她的反击不小心变成反杀也很正常吧。

她这条途径若是“借鉴”来自同一序列的两份特性，就一定能得到不重复的能力。虽说这就类同抽卡，而“凝聚冰霜”和“虔信的献礼”已经证明了她手有多黑，但想要一个靠谱的输出能力的阶段性目标尚未达成，雪伦夫人刚好在这时走入视野，她很难忍住不动手。

至于精神烙印等等问题，她已经放弃考虑了。呓语也好头颅抽痛也好，顶多是疯癫一点，情绪不稳定一点，只要习惯了就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 ，魔女们的替身和隐匿手段种类繁多，很难速杀，而在贝克兰德这种地方 ，拖得越久，风险越大，得提前做好规划。

廷根。

圣堂派来的执事迅速抵达了黑荆棘安博公司，为此，克莱恩放弃值守查尼斯门后马上回家补眠 。

名义上，两位执事是为了运送过一件新的3级封印物而来，以弥补“3-0217通灵者的镜子”破碎造成的查尼斯门后的空缺，但他们随身还携带了另一件封印物，用来确认老尼尔的状态。

当然，两位执事也很清楚像老尼尔这样的资深值夜者肯定会察觉异常，以廷根市值夜者小队的等级，损失一件3级封印物后按理说几年内都未必能得到补充。对此，他们表示在通知廷根值夜者小队前，圣堂命令他们利用封印物暗中在廷根搜查过因斯·赞格威尔的踪迹，却没有收获。

最后，他们还抛出了一个邀请——

随着年初《济贫法》第七次修订会议落幕，教会将在各大城市增设周日学校与孤儿院等福利机构。这既能缓解王国的压力，也能作为官方非凡机构遏制极光会等组织近年越来越猖獗的发展。

圣堂决定优先抽调一批低序列但由于年龄或负伤等等原因退出行动小队的文职值夜者负责这类机构，而老尼尔无论曾作为女神牧师的经验，还是多年处理非凡事件的资历，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即使以谎言为代价，他们也不敢在抵达圣堂之前就让老尼尔意识到自身出了问题，担心那样会让污染彻底爆发，失去接受进一步治疗的机会。

而增设教会福利机构的计划也不是子虚乌有，只是仍处于筹备阶段，没有那么快能落实。

最后，在与邓恩的一番长谈后，老尼尔决定接受任命，先去圣堂述职，然后留在那里接受培训。

在克莱恩看来，整个过程中唯一诡异的地方就在于，两名执事于清晨抵达黑荆棘安保公司，老尼尔简单整理行装后，傍晚就同他们登上了前往凛冬郡的列车。

即使按照那套招揽的理论，这也太突兀太不自然了，尽管对于尽快稳定老尼尔精神状态这一目的来说，越早离开越好。

离开前，老尼尔对他说：

“好在你的神秘学课程已经接近完成，接下来你只要记得读完所有资料，有什么问题在月底前尽快向戴莉请教。对了，武器库的那些文献我看完还没有整理，你记得重新排好顺序归档……”

值夜者一行人回到公司后，克莱恩才得知一进入车厢，老尼尔就会在封印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直到抵达目的地才会被唤醒。这让他内心深处的异样愈发强烈。他走进地下武器库，打算弄完老尼尔提到的文献，整理好情绪再回家面对哥哥和妹妹。

他看见了整整齐齐、完全没有翻动痕迹的一摞纸张，完全不像老尼尔口中说的那样需要整理。

克莱恩又检查了一遍页码，发现这些文件的确是按顺序排列，可以直接放回书柜。

就在他疑惑地翻动文献时，终于注意到其中的某一页里夹着一张仿佛随手从笔记上撕下来的字条——

“如果不能拯救她，那就去陪伴她。”

是老尼尔的笔迹……

克莱恩愣了许久，噌地起身，走到武器库深处专门保存文献资料的书柜前，找到原本用于存放他手里这批文献的抽屉。打开以后，他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本封面陈旧的笔记，里面正是老尼尔那熟悉的飘逸字体。

很快，他找到了与这张字条形状一致的缺口，来自笔记本最后面的部分，那一页上对应的日期居然正是七月二日，也就是克莱恩喝下魔药成为“占卜家”，尝试灵视却从老尼尔背后看到那只虚幻近乎透明的眼睛的那一天！

克莱恩盯着笔记本，一时无法动弹。

这一刻，失控的阴影终于从一种难以捕捉的印象化为实体，哪怕身边每一个看似正常的非凡者、哪怕自己的每一个看似正常的念头，都有可能早已被这一危险占据。